頭瞑的守靈便在阿母身邊,
所有屋內的燈都得亮著,煙燻光照,心緒翻湧浪滾的在一個慟裡浮游,像失根之飄萍。
訃聞中列名七十人整,父與母倆老源流茂盛,可有的名字卻是生疏,一代又一代,
也不求強記強認之,世界本大同。
皮包留存一張發票,捨不得投進辦公室裡的捐獻箱。是日下午四點多,
院方要為母親換上全罩式的氧氣,怕傷及臉皮,護士要我去買一片人造皮襯墊於額頭與
下巴,而這竟是我為母親所付出的最後微薄的照顧,焉知就此天人永隔!?
9/5強打起精神上班去,守衛大哥看出異狀就詢,觀察力夠敏銳的。
談天說地插科打諢業務仍得執行,有個案子得訪視,地點在新月廣場四樓,
簡約訪查準備報告書寫,便在金秋炙陽下迫不及待的趕抵家園。已婉拒發訃聞,可卻拒
不了絡繹而來的地方人士與參選人等的花藍祭品。喪儀社老闆說縱然不發,地方人脈自
有通報機制也會不告而來,果然,人情世故,政治效益於婚喪喜慶中成了另類的投資。
微型輪播機放送佛號,伴著我半睡半醒感覺母親仍在身邊呵護。
數日來兄嫂們似也累了,嬌陽猶赤,幸有棚架遮蔽,風扇全開,
我在廳堂母像前隨音頌唸佛名,唸著唸著熱淚盈眶哽咽,痛哭靈前低聲呼喚:
阿母、阿母喔!涕泗縱橫哀嚎著如孤兒受暴於家虐。
那惡婦連躺在廳堂的母親也不放過,戰遍兄嫂姐,口舌毒辣,惡行劣跡,罄竹難書,
匪夷所思。
我所能成就圓滿的,只能於無知無感的沉默,另外也阿Q式的抱怨:
惡人如都不會有報應,咱幹嘛要做好人?
在台北工作的祥弟包計程車往返特為母上香,而我卻在辦公室,說母啊以前很疼他,
送上奠儀就走。
大哥的換帖兄弟代表也收集齊禮包,我一一載入禮簿。
社區理事長頻來探問:水夠嗎?我再送幾箱過來。
他這次與屘舅聯手要與連任的里長也是二哥換帖、阿姨的小叔車拼。前主管也來的,
他是立委這番要競登百里侯,身旁跟著同色系的縣議員鎮長參選人,
他眼望著我握著二哥的手熱呼呼的說:以前在單位裡,我都叫他大哥哩。
強烈的颱風山竹在島尾方向窺伺,南方一向遙遠又陌生,雖然報說是很恐怖的怪獸,
但說沿著島國東海線北上,似乎是太乖張的行徑,可我並不太在乎它的來勢洶洶。
捨下早睡的習慣,於庭前棚架下與兄嫂閒談或接待弔喪者或獨自發呆或等夜班女兒歸
來,菸抽的更兇了。
我的發呆,即從此為無父無母的孤兒了。
青少時看過狄更斯的孤雛淚,似乎還曾羨慕主角的孤苦不幸而能引人注目,
是自卑的返照投射,然而失去至親卻是那麼的痛。
七個子女七個家,都有一本本難唸的經,而亡者已然超渡,我也想著這般的解脫隨風化
雨而去。還是4.5點間就醒來,醒在父與母睡過去幾十年的彈簧床上,
母親已獨自躺在廳堂,離我只有三步腳,卻已是天上人間。
兩位年輕秀麗的化妝師為母親做最後的美粧,啊!睡的真沉喔,
不禁想到日劇裡的送行者,我不會拉大提琴,
一聲一句一唸一吟南無阿彌陀佛………
含淚含酸含悲含苦的懷思瞻仰。
份外的兩個紅包致謝,識或不識何妨,唯有心意最真。
誰都知道世無不死之人,89歲是高壽,輝煌騰達霜鬢髮白不可一世者,
在母親的眼前也還是個孩子,母親,永遠也是唯一的母親,
我與女兒說,沒有阿嬤哪有爸爸。
9/8頭七,眾七之首(三七女兒、五七孫子),母親一直未入夢。
一早侄子便湊近來說:叔叔,我夢見阿嬤了,我在客廳擦地,她在門口慢慢走來,
面帶微笑,臉色極好,穿著一襲紅裙裝。
他又說:約在4-6點間,平常夢境醒來即忘,這回像是實景般很真實。
我心一寬且舒坦,急忙轉述告知正在遺像前啜泣的姐姐妹妹。
---阿母病都好了耶,妳們看,都會起來自己走路了。
我情願也這般堅信,離開了娑婆世界凡體,何來病痛纏身?
何來心事恩怨情仇放不下捨不開?阿母喔,您仙逝的真好對吧!
兒女子孫從堂內到門外頌經唸佛,就好像家族曾出遊於遊覽車上卡拉OK歡唱旅程純情的
天倫相伴,而此次我們為您送行,您是不會孤獨與惶惶,佛必引領至淨土到極樂,
不要再為人了。
母子就此一生一世,緣盡情了,空遺想望、負疚、自責與對您的深深懷念。
2018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