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媽早婚、早生子,在那個年代是很常見的。家裡不算特別有錢,就算有點錢,也是重男輕女,所以阿媽並沒有受過太多教育,生活中的一切都是遇到了才學的。我幼稚園的時候,特別容易受傷。今天被打包帶割傷,明天被水果刀割傷。上禮拜騎三輪車衝下河堤摔個狗吃屎,這禮拜坐摩托車時好奇偷催油門跟阿公兩個人一起摔車。(對,都是我自作孽的。)我每次受傷的原因都不同,但我阿媽每次處理的方式也不同!他撒過廣東苜藥粉、塗過面速力達母,甚至有一次還用香菸裡的煙草絲替我止血。(請不要學習,然後我到現在也不知道菸草止血這是他從哪聽來的民俗療法。)我覺得,一定是小時候癒合能力好,所以才沒搞出個蜂窩性組織炎。能夠平安長大真的是太幸運了。即使我小時候這麼調皮,阿媽也從來沒有不耐煩過,總是耐著性子處理。(我阿公也是,從沒大聲斥喝過我。)我還記得有一次,睡前看了《玫瑰之夜》,那集剛好在講人面魚,看完節目變的疑神疑鬼的我總覺得床底下躲著一條超大條的人面魚,害怕得睡不著。我搖醒早已入夢的阿媽,跟他說我很害怕床底下有鬼,他沒有駁斥我荒誕的想法,只是把燈打開幫我看看床底,然後告訴我底下空無一物,關燈上床拍拍我的背,摟著我叫我早點睡著就不會害怕了。阿媽就是這麼溫柔,好像從來不知道如何發脾氣。
一直都是這麼溫柔的阿媽,堅強的撐過了許多歲月,直到他夜校畢業(好像畢業就算是有國小學歷了。)、直到阿公離世,直到他從工作崗位上退休。有一天,他突然氣急敗壞的控訴我媽媽虧待他、佔了他便宜。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說起狠話毫不留情。他誰都不罵,就罵對這個家奉獻最多的媽媽。那個從小就出去打工,為了省車錢自己走一大段路而讓媽媽和弟妹們搭車,扛下家裡的房貸,半夜不嫌路遠載著我們把受傷不肯去醫院的阿媽拖去醫院急診就醫的媽媽。對於一直扮演著長姐如母的媽媽,我覺得很心疼。阿媽他們總是有事情就找媽媽處理,但沒事的時候就只關懷小舅舅。(要說重男輕女嗎?但大舅舅的待遇也沒這麼好,而這個家裡扛起第二多責任的就是大舅舅了。一樣,多做事多被嫌。)聽著阿媽胡亂編造媽媽「對不起」他的事情,我既希望他是生病了,又希望他沒有生病。因為是親愛的阿媽,所以很希望他是身體健康的。但,我又希望他說的那些充滿惡意的話,不是真心的。這段風波最後不了了之,大舅舅帶著阿媽去醫院評估,說是有失智症的前期症狀,之後就開始吃藥治療了。
聽舅舅說阿媽最近迷路的次數變多了,覺得終究是不可避免地走到這一步。我只希望剩下的日子,能靠著配合醫生治療盡量延緩病情,多跟他相處。現在每次和他碰面,都會拍照記錄。雖然他都會說「唉唷!現在這麼老了,看起來很醜欸!有夠醜的!太老了啦!」,但我都會告訴他,人都會變老,這很自然,並不醜。我不知道還有多少時間能和他相處,但我知道日後回想起來可能還是會覺得不夠。雖然知道他老了、生病了,但不管做多少道別的心理準備都是不夠的。不過我能肯定的是,至少不會像阿公離開時那樣,覺得自己甚麼都來不及做,徒留了很多遺憾。你今天,說愛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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