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十月,我在聯合報支持下創辦「有故事公司」。身為媒體人,一開辦即入不敷出,為了「求活」,只好捨棄建置「家族樹」平台、為高齡者出版的初衷,用八年的「含辛茹苦」,終於「救活」公司。去年公司交棒,最決決定開設「AI時代的生命傳記書(免費兩堂課)」,以竟當年未圓之夢。
開課前,先用Google表單詢問報名者「為什麼您想寫人生故事或回憶錄?」等六個問題。在報名的 27 位學員中,超過一半(55.6%)的學員選擇「想整理人生經歷,梳理自己的生命脈絡」,但無人選擇「希望留給家人,讓後代了解自己的人生故事」,且僅有 7.4% 的學員選擇「想記錄自己的一生,留下回憶」。
這樣的結果,不僅顯示了這批學員對於書寫人生的獨特需求,也反映了一種更深層的心理趨勢:書寫人生,對他們而言,並非單純的記錄,而是一場自我整理的過程。
這群學員的特點,與傳統對於人生故事書寫的想像大相逕庭。在一般印象中,人們撰寫回憶錄,常是為了留給家人,讓後代能夠理解自己的一生,或單純記錄個人經歷,作為未來的回憶。但這批學員的選擇顯示,他們的動機更趨向內在需求,而非外在傳承。他們更關心的,是如何透過書寫來釐清自己的生命脈絡,讓記憶變得有條理,讓過去的片段得以串聯,而非為了別人的閱讀或保存。
為何「整理人生」比「記錄回憶」更重要?
這次調查的一個顯著現象是,學員們並不將書寫人生視為單純的回憶紀錄,而是視為一種自我釐清的方式。「想整理人生經歷,梳理自己的生命脈絡」成為最多人選擇的動機(55.6%),而「想記錄自己的一生,留下回憶」則僅有 7.4%。這意味著,在他們心中,回憶本身並不是終點,而是工具——透過整理回憶,他們能夠更好地理解自己的一生。
這與我們常見的寫作心態有所不同。過去,許多人認為「寫回憶錄」是為了保存過去,以免被遺忘。但這批學員的想法更貼近當代心理學所提倡的「生命敘事療法」(Narrative Therapy):當一個人有意識地回顧並整理自己的經歷時,不僅能夠增強自我認同,還能提升對人生的掌控感。
對他們而言,回顧並非純粹的懷舊,而是為了釐清生命的脈絡。他們或許不是在尋找「一個完整的故事」,而是希望透過回顧,拼湊出一幅更清晰的生命圖像。這正是為何「整理」的比例遠高於「記錄」——因為他們並不滿足於將回憶寫下,更希望能夠從這些回憶中找出生命的關聯性與意義。
無人選擇「為後代書寫」:這代表什麼?
最令人意外的是,沒有任何人選擇「希望留給家人,讓後代了解自己的人生故事」。在過去,我們習慣認為,寫回憶錄的主要目的是為了家族傳承,讓後代能夠理解長輩的一生。然而,這批學員顯然並不認為這是書寫人生的核心價值。 這樣的選擇,或許反映了現代個人主義的抬頭——人們不再把「為後人留下故事」視為必要的責任,而更在意自己對於過往的理解。對他們來說,人生的價值並不需要透過別人的認可來肯定,寫作的重點也不在於「被記住」,而在於「自己能否釐清、整理並消化自己的生命經歷」。
這種轉變,也可能與時代背景有關。在資訊爆炸的時代,人們對於「傳承個人故事」的需求逐漸降低,因為現代社會已經不再依賴書面回憶來維繫家族記憶。家人的理解,更多來自日常的互動,而非某一本詳細記錄個人過往的書籍。
此外,這也顯示,這批學員對於「生命的影響力」有不同的看法。他們並不認為自己的故事一定需要傳承,而是更關心當下的自我理解與整合。或許,這樣的心態正是一種「活在當下」的展現——他們選擇為自己而寫,而非為後人而寫。
學員們的另一層動機:「學習新技能」。除了「整理人生經歷」,另一個高比例的選擇是「對寫作有興趣,想學習新技能」,占37%。這顯示,這批學員並非只是被回憶驅動,而是對於學習與個人成長仍然充滿熱情。寫作,對他們來說,可能不只是工具,而是一種新的探索方式——一種能夠幫助他們以更清晰、更具條理的方式表達自我的方法。
許多人或許從未嘗試過以文字建構完整的敘事,而現在,他們正透過這個機會,學習如何將自己的人生故事呈現得更具結構與意義。 這也說明,對這群學員而言,「寫人生故事」的本質,不只是回顧,更是成長。 他們希望透過學習與書寫,讓自己的思維更有條理,讓自己的表達能力更完整,而不僅僅是把過去的事情一字一句地記錄下來。
書寫的是「當下」,而非「過去」
這次的調查結果,勾勒出這批學員的幾個關鍵特點: 1. 書寫人生,更多是為了整理,而非為了記錄。2.回憶錄對他們來說,不是留給家人,而是留給自己。3. 他們對學習充滿熱情,將寫作視為新的探索與成長方式。4.「書寫」對他們來說,是整理生命的方式,而非單純的保存記憶。
這些結果顯示,書寫人生的本質,正在從「被動的記錄」轉變為「主動的理解」。這批學員選擇書寫,不是為了過去,也不是為了未來,而是為了現在——為了在當下,讓自己的故事更完整,讓自己的思緒更清晰,讓自己的生命更有脈絡可循。 或許,這正是我們真正需要的書寫方式——不為過去的遺憾,不為未來的傳承,而是為了此刻的自己,為了更好地理解人生,為了在有限的生命裡,讓故事成為自我覺察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