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看護對著我淚眼雙垂。
時鐘的面孔1-12寸進游移,另一面的12小時隱藏於何處?前後重複的也可以算數嗎?
喝完這杯咖啡再走吧。
陰,春天善變的臉,誰知晚來忽冷驟雨至?
機車一發動,便是老馬識途的職場。
四菜一盒飯,固定的午餐,習於桌面午寐。
洽公者一樣來來去去,怎麼不想想人家也要吃飯休息呢?
滑鼠牽引著眼,是心思在掌控著,也不,是欲望。
我在尋一美麗裡有孤獨有性靈的畫片,然後複製貼上,
儲存於分類的資料夾於雲端或插畫於文筆裡,然後列印出一張張A4黑白深淺不一如潑墨
如憂愁如心事的話中有畫,有情的一冊冊累積,是憶念,也是靠枕,常伴醉時獨眠。
以為是飛蟲撲面,田野上不時出現過的。
可卻點點滴滴,含蓄委婉的前奏曲,雨來了!
我是癡情漢,哪怕酸雨說是會禿了頭也要相濡以沫,只要不狂灑如潑婦。
一路奔馳至小橋流水的炭烤攤前,一街煙鎖霧籠,攤桌上已醉倒一過客,
上衣零錢散落,老兄,你要怎麼回家呢?
撲簌簌的淚珠,夾著哇哇哀怨含糊的言詞。
---阿嬤一直推我不讓我睡,趕我回印尼啦!
阿摩尼亞味八方流竄,隨著床單衣物飛揚著一日之計在於晨,她頑固嚴拒換洗。
我想起孫臏在魏裝瘋的不合作主義,想起梁山泊宋公明潑糞衙堂撒野脫罪。
---再不乖不聽話,就送妳到養老院喔!?
這招威嚇立即見效,她還是保有長年來的精明,金窩銀窩比不得被遺棄疏離的懼怖。
再美麗的花枝,被剪下插於如何高貴雅潔的水瓶裡,離了根,何能生長?
只有加速枯萎。
博覽會、政府服務獎,一開春,欣欣向榮的任務接踵而來,
職位最低要負責最艱鉅的任務,得心理建設冷靜的判斷與思維。
一上午我等著三隻領頭羊會商,緊鑼密鼓總算把架構、任務分工、提綱挈領、
抽屜理論等釐訂,我這總主筆,上者要我動手了。
Slogan在靈感激盪中果真電光火石激射出雛型,雪隧…柳暗花明又一村,不錯,
就看封面照片的搭配了。
而馬屁全撲向主管的慧根、英明。
---緊啦!我腹肚空空真疼啦,豬公肉還沒分,快叫車,咱刣豬公要把肉都送出去。
那年…是大水淹到帝君廟埕,與小妹鄉鄰兒伴躲在神桌下不知疾苦的玩鬧,
是父親抽籤得爐主飼育大豬公也被牽到廟裡避水災的那一年。
是嗎?阿母,妳的時光隧道已調撥至炊煙裊裊的年代了嗎?
床頭櫃上的小鬧鐘,電池耗損誤時了,對一下現時,換個新電池,順逆時針的回轉,
一圈圈分分時時的追溯,回憶記憶,焉知早已是時間的棄兒。
蠢蠢欲動與焦躁,像是父親或是列祖列宗傳承的使命必達的一再催促。
---好好好,阿母我去我去,妳放心啦。
切割條條的豬公肉,豬皮上還蓋著紅印呢,我要分送給誰呢?
---記得喔!要押紅紙跟10元,有四十幾個喔,都要送完喔!
哈?愣了,好像似曾相聞,這禮俗記憶裡有過,可何以考究?
一袋藥局的塑膠袋裡裝著零錢,左手入衣袋,右手催油門。
---阿母,我去送豬公肉了!
南門北門,小鎮縱貫一回,路過大姐家,好想與她聊聊,可又能說些什麼呢?
還不是搖頭嘆息一番,無計可施,那又何必多添一人憂。
黃昏的霞光披著微寒,開蘭路人車稀疏,一幅寂靜的動畫,像一條無聲流水緩緩,
按部就班隨著歲月悠然…無老死,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心無罣礙,無有恐怖,
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
我在南門佛祖廟前雜貨店沽三瓶紅露兩包長壽,老闆外帶送一個打火機。
在北門橋頭紅磚道上等到了三條香腸三粒蒜頭,眼看是差不多可以回去交差的時候。
---阿母!我都送完了,大家對妳都很感謝喔!
兄嫂笑著,搖著頭,這是在演哪一齣?
---不通騙我,要每個都送到喔!
老薑果然還辣,切莫露出心虛破綻來。
---我那麼辛苦送半天,阿母妳也要謝謝我呀!
要轉守為攻,弱處要模糊移位淡化,甚而使之弄假為真,
謊言多說幾次連自己也會相信,氣勢要強,信心要足,震懾全場。
---喔!那感謝你囉!
一場刣豬公送肉的殷情盛景,在沒有鞭炮鑼鼓鐘罄聲裡,
圓滿且興味十足回味無窮的劃下句點,總讓人意猶未盡。
阿母揮汗斬著豬菜養一寮母豬時,是哪一年呢?
我們輪番撫慰著看護,若把她的每日薪資/24小時,這還是人幹的工作嗎?
戰後的這一代,多少成了三明治!?
就學中的子女,衰頹中的父母,左支右絀疲於奔命上下交相供輸,
顧此失彼甚而落得兩頭疏離,暈頭轉向的忙盲茫,
捫心自覺日積月累的鬱結屈怨也已成面目可憎灰白蒼蒼的「長輩」了。
我何嘗不想來去雍容優雅?
小時候守在爐灶前丟進個番薯,吹添柴火,縱然燻的灰頭土臉,可也食得飽欲噴香,
而後滿足的再去逐浪追蝶遊嬉田野,拋去一身煙塵,赤子無礙。現實不也如似抹的我像
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可我堅持著還是個人,一個對「人格者」的孺慕與憧憬。
擔子的輕重與否不在於肩膀的寬厚,在於願不願意樂在其中感恩其中的挑起來,
且能身輕如燕悠然其間的無所怨懟。
宗教式的佈道或可消弭撫平些時的無奈,而直指人心的正本清源,還是在於修為。
後天給予諸多雜染污垢,一時難以滌淨,一時難以悟覺自性,
非得親歷大悲大痛大難大死一回,方知-原來-我-原是清澈潔淨不沾不染。
誰說對人情世故無所虧欠?一日之所需,百工斯為備,一人一世大都是負債的,
我們可想過要還?還是欲壑難填的只想著還要?
要錢要情要名要權要命,百般手段百種模樣索求,終了,一樣也留不住帶不走。
我想著何不減法過人生?逐漸拋捨於現實中所擁有的東西與感情。
「有」,才有「有」之掛慮,一無所有,便無拘縛。
或該連有無也不去想了吧。
我死去燒了體魂為風,風沒有家,也不必有家,也可以五湖四海為家,
也可以眾生為親,也可不拘泥於親不親,所以何有國界宗教種族利益之爭戰。
阿母的豬公肉送完了,她放心安心的睡著了。
201704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