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公斷唐懸案〉

且說森羅殿中案牘如山，閻王審之不盡。偏有一宗懸案，累千年不決。夜遊神徧歷塵寰、往來其間而返。

閻王曰：「只有唐末一宗文卷，至今歷九二一十八劫，未曾斷結。」

夜遊神對曰：「小臣聞有賴公柏宏，精熟國史。王且親修一書，自可請賴公至此判斷明白。」

閻王曰：「善。」

隨喚值日夜遊神傳賴公。時賴公正伏案挑燈讀《新唐書》，忽聽陰風陣陣，門外有夜遊神，投閻王書札。賴公取閱，大意為久仰公名，請公至殿中助審一宗懸案。夜遊神不由分說，持賴公而行。

俄而至森羅殿中。賴公稽首道：「參見閻王。」

閻王對曰：「免禮。寡人久慕賴公精熟國史，今有懸案未斷，請賴公助寡人一臂之力，免寡人受玉帝苛責。」賴公揖曰：「不敢。」閻王取過文卷，賴公捧卷觀之：

一宗黨爭事，

原告：牛僧孺。

被告：李德裕。

原告：李德裕。

被告：牛僧孺。

閱畢，閻王命馬面照原被告姓名，一齊拿到，挨次聽審。

只聽馬面稟道：「人犯悉拘齊。」

閻王大喝：「帶將上來。」

判官叫道：「犯人聽點！」原、被共兩名，逐一點過：

牛僧孺，同為原、被。李德裕，同為原、被。

閻君詢賴公曰：「此等懸案，如何是好？」

賴公笑曰：「此事甚易。」隨指牛、李曰：「汝牛、李二人，共事唐室，本應盡己而忠，推己而恕。豈料利慾薰心、權位焚身，謀名利、排異己，生前黨爭不提，如何死後相鬥之心不息，仍相互告狀？」

李德裕道：「賴公在上，容德裕一一辯白。某受武宗之召，力圖變革，共吾友王茂元外禦藩鎮、內除宦官，救大唐於水深火熱。誰知宣宗即位，不念前功，將某投閒置散。身死以後，含冤未雪，尚且喫小人官司，乞請賴公明斷！」

賴公命曰：「快拘王茂元來審。」

王茂元至。賴公曰：「爾友李德裕謂其外禦藩鎮、內除宦官，救大唐於水深火熱，宣宗即位，不念前功，此話當真？」

王茂元對曰：「千真萬確。」

賴公曰：「善。」隨問牛僧孺，曰：「爾窮追不捨，死後狀告忠臣，是何道理？」

牛僧孺云：「賴公明鑒！非我狀告忠臣，實是文宗愛護有嘉、百官擁戴，吾乃得官至丞相。武宗即位，不念前功，儘俾李德裕國政。德裕握權，排我於朝外，非忠臣之所為也。」

賴公曰：「此事非傳唐文宗、武宗、宣宗三人不能斷也。」

鬼吏拘文宗李昂、武宗李瀍、宣宗李忱至。

賴公問曰：「宣宗爾棄用德裕，是何主意？」

宣宗道：「賴公明鑒！有一得道術士進長壽丹，武宗啖之而亡。吾謂術士必由牛僧孺指使，怨怨相報黨黨相爭何時了？故吾棄牛李二黨，光我大唐，別無他途！」

賴公頷首曰：「黨爭禍國極甚，宣宗識見非凡。」遂問武宗曰：「汝啖長壽丹而亡，此事當真？」

武宗曰：「確有此事。」

賴公曰：「毒害天子，罪該萬死，彼術士姓甚名誰？」

武宗應曰：「術士名喚趙歸真。」

賴公命曰：「速拘術士趙歸真來審！」

趙歸真至。賴公斥道：「汝等江湖術士，妄煉仙丹，只圖功名利祿，不顧誤人性命。可恨！可恨！」

趙歸真曰：「賴公聽稟：昔文宗朝，牛黨得勢，市集車水馬龍，而至武宗朝，牛黨失勢，廟中亦常乏香火，遑論飽得三餐。某日牛僧孺遣人命吾曰：『今上喜長壽丹，汝進一二，可能百世榮華，衣食毋憂。』貧道素喜牛僧孺為人，遂從而進長壽丹，未料武宗一啖而亡，非貧道有意毒害明君！」

賴公質牛僧孺曰：「汝使趙歸真進長壽丹，謀害武宗，尚能辯否？」

牛僧孺辯曰：「昔是文宗舉某為相，又得宦官仇士良之助，遂可安邦定國。武宗啖長壽丹而亡，與某無干。某於大唐，實有功而無過。」

賴公一拍驚堂木，怒道：「荒謬！牛李相爭乃大唐亡國之禍端，焉容汝詭辯？」又曰：「也罷，一發拘仇士良來，與爾審明白。」

少頃，仇士良至。

賴公問曰：「汝明知黨爭禍國、權鬥殃民，緣何未加阻止，反煽風點火，使風助火威？」

仇士良答道：「賴公玉耳請聽：擺平黨爭豈是吾等寺人、內侍之份？且昔時文宗甚喜牛僧孺，吾等並道牛僧孺為治國良材。誰知武宗心變，起用李德裕，豈是吾等慫恿？」

賴公曰：「依汝之言，似是有理。然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況乎寺人、內侍？」隨問文宗，曰：「士良之言當真？」

文宗答曰：「然。」

賴公遂吩咐判官，錄眾人口詞。賴公批曰：「審得文宗重牛僧孺、仇士良，武宗重李德裕、王茂元。牛僧孺命術士趙歸真進長壽丹於武宗，武宗啖而亡。宣宗即位，賢明無匹，摒去二黨，復歸安寧。」立案，判各人投胎轉世。表曰：

唐文宗李昂投胎為曾開武

牛僧孺投胎為劉思黯

仇士良投胎為容才瀚

趙歸真投胎為卓三春

李德裕投胎為楊文饒

王茂元投胎為陳宏鵠

唐武宗李瀍投胎為林麗容

唐宣宗李忱投胎為尹意英

賴公判曰：「人世本無回頭路，惟此一懸案久而未斷，故酌情與爾，轉世投胎，重臨陽間，好自為之。文宗李昂，爾碌碌無為，聽憑牛僧孺、仇士良而行，發爾於曾家托生，姓曾，名開武。先為丞相，後為天子。爾當好生勤勉，治國安邦，教化萬民。」

又喚過牛僧孺發落，曰：「汝來生投劉家女兒身，因前世黨爭孽緣，今世沿用舊字曰思黯，使汝戒之，毋復爭鬥。仍為丞相，事文宗，一生無帝王命數。」

喚仇士良發落：「爾在容家投胎，名曰才瀚。仍事文宗。因前世為寺人，今世復得男兒身而無緣為帝。」

牛僧孺問道：「趙歸真發落何處？」

賴公曰：「趙歸真前生聽命於爾，毒害天子，為爾受杖而亡。」喚趙歸真發落：「汝在卓家投胎女兒身，姓卓，名三春。汝慕牛僧孺為人，故使爾為牛僧孺左右，及後有帝王命數，以報受杖之冤。」

又喚李德裕，曰：「發汝在蘇州楊家投胎女兒身，同因前世黨爭孽緣，今世沿用舊字曰文饒，使汝戒之，毋復爭鬥。汝先為丞相，後有帝王命數，坐鎮虞主北，享一國富貴。」

又喚王茂元，曰：「發汝在陳家投胎，姓陳，名宏鵠，仍從遊於李德裕，惟汝乏識見，無帝王將相命，僅得兩載騰達，今生庸庸度日。」

王茂元問曰：「兩載騰達何來？」

賴公曰：「自武宗而來。」乃喚武宗李瀍，曰：「爾有革新之志，唯無識人之目。發汝托生林家女兒身，名麗容。為嘉汝革新之志，賜汝帝王命數極盛，能為一國之相、二國之君。汝無識人眼目，莫能平黨爭。前世趙歸真進長壽丹使汝殞命，今世仍為仇家。吾為爾續君臣之緣，今世仍用李德裕、王茂元，後享國於菜滕衛理。」

末喚宣宗李忱，曰：「發爾於尹家投胎男兒身，姓尹，名意英。汝前世篤學勤勉，今生有博士、帝王命數。前世汝平黨爭有功，今世賜汝享國十年。」

賴公判斷明白，眾無不心服。不覺已五更。賴公將所斷案牘，送與閻王。閻王歎服，乃命文宗、牛僧孺等眾，悉赴醧忘臺、登奈何橋，飲孟婆湯，各依賴公所判投胎轉世。

閻王謝賴公，賜公卮酒。公曰：「吾乃陽間人，不飲陰間酒。」

閻王曰：「賢乎賴公！」

遂親駕輿送賴公歸。及賴公甦，皆忘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