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藝術家大美不言地站上了當代藝術舞台的焦點,看似偶然,實則必然。現在在台北正有三場「於無聲處聽驚雷」的女性藝術家大展。
公立館舍中,北美館的《黑潮:賴純純回顧展》豈僅台北市,我甚至可說是東亞同期各美術館之中女性當代藝術展中的翹楚。賴純純在華人女性藝術的大師地位在這個回顧展一錘定音,巡禮她的各期作品,簡直就是現代美術史的學程。或謂即為大家,亦不能兼善諸體。但賴純純在視覺藝術界有意識地詮釋從古典寫實、野獸派、結構主義、極簡主義、抽象表現、抒情抽象、類貧窮藝術、類普普藝術所有的潮流,對傳統書畫、東方精神文明也別具慧眼。令我驚嘆的兩件裝置,一是致敬林壽宇的幾何造型。但這不是純粹的極限主義的複誦,其最核心的焦點,是那塊滿佈粗砂肌理的黑色木板--這不僅象徵林壽宇、賴純純,乃至所有藝術家的苦澀、掙扎,以及創作結束後的死寂;另一件,則是看似五尊立姿觀音,實則在背後光影與地上的符碼構成的是強烈的女性意識與某種隱於身后的躁鬱與睥睨。觀賞時我真不禁右繞三匝,只差沒有偏袒右肩、右膝著地、合掌恭敬了。「向林壽宇致敬」 賴純純作
藝術家的強烈個人風格遍滿《黑潮:賴純純回顧展》的選件、空間、展陳、論述。或許有人會對藝術家各種風格演化的內外在因素的好奇未得解答,或許有人也對展覽的學術探究深度更加期待,也或許有人對藝術家近年越來越投身公共藝術,創作益發歡愉悅目,與前此的挑釁、奔放迥異而大惑不解。但我毋寧看做不只是單純的心境轉變,而是恰巧證明藝術家的不懈努力,這在其迄今仍試圖駕御鋼鐵材質的雕塑即可窺知:賴純純還是那位賴純純,不想被蓋棺論定吶!
富邦美術館剛開展的,則是名震天下的路易絲•布爾喬亞的《剛從地獄回來,順便說一句,太精彩了。》巡迴展。台北站這次接力東京森美術館,餘溫猶存。記者會上森美術館片岡館長在伊斯頓基金會見證下宛若交棒般殷重託付富邦,法、美、日多方加持下的本展自是意義重大,反映於這次的策展、展陳、論述、手冊、乃至導覽人員的訓練,都有長足的進步,堪稱富邦開幕迄今最傑出的展覽。路易絲•布爾喬亞的反父權情結、女性意識、女性視角,熾然躍動於展間,整個會場彷彿一氣呵成的布爾喬亞大河劇。即使上了三樓豁然開朗的展間,展陳明色系、輕柔、渲染筆觸的紙上作品、圓潤可親的雕塑、雲淡風清的裝置,貌似暗示藝術家最終與生命,與世界的和解(片岡館長如是說)。但我認為看似輕柔的2008年的「意識與無意識」,連結起一樓展廳看似溫馨的2009年她去世前兩年的「歐也妮•葛朗台」,再在提醒我們:藝術家從來沒有忘卻、逃離父親的陰影。父權及其帶來的一切病徵,始終就是那隻蜘蛛,攫獲布爾喬亞以外,更如吐出了看不見的網羅,籠罩著藝術家及其從屬的社會,如此難耐,如此絕望,無怪乎她吶喊:「藝術是維持神智清醒的保證」,甚且桀傲地說地獄太精彩了--難道她的人生較地獄有過之無不及嗎?
路易絲•布爾喬亞展最令人驚喜之處是:她的作品不是美美的、療癒系的、萌派的、惹人憐愛的,蜘蛛則尤其令人生畏。藝術家本人也從不親切和藹,還經常遭人忌憚。她不是一個讓自己與他人快樂的藝術家。凡此種種,都與此間多數觀眾的喜好枘鑿不合,更別說與絕對比例的台灣藏家審美觀有如天壤之別。所以藝術家的代理畫廊Hauser & Wirth 未派代表蒞臨開幕,可想而知。但富邦美術館竟決定辦這檔可能吃力不討好的展覽,足見館方的標竿已不局限於此地此時的掌聲,而是放眼更高遠的定位!
以畫廊來說:恰巧有一檔當代日本女性藝術展--亞紀畫廊的《纏繞:日本女性抽象》亞紀畫廊是業界出名的拒吃後悔藥、偏往虎山行。辦這檔囊括兩代六位日本女性藝術家的抽象作品--有畫作、有攝影,在當下的低迷景氣中的勇氣不能不讓我捏一把汗。觀展時發現:這次的展出,縱然不是極挑釁的主題與風格,也並沒有像賴純純或布爾喬亞般昭然的女性意識符碼與論述,但無一是市面流行的甜膩矯情之作。的確,第三代之後的女性主義者已經不強調對抗性的女力伸張,反倒是以行為或創作本身來抹煞刻板性別的思維邏輯。如同展出藝術家山沢栄子的自道:「時代終於跟上我了,跟不上也無所謂。」
近年來的女力崛起成為全球藝術界的日常,而且成為藝術市場的安全抗跌收藏標的。台灣公民營機構體察大勢,不落人後。幾項可圈可點的展覽在春江水暖之際綻放,好比紫微斗數的「太陰化祿」。太陰化祿,命主田宅美滿、心想事成,論命所謂「涓涓細流成江河,累微塵以崇峻極。」不正是道德經讚頌的「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的圓明生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