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節氣選片|清明】殭屍
◎ 麥浚龍
當你不願意告別,死去的東西就會開始腐爛,然後活在你身上。

▍ 記憶成殭,清明為證
節氣「清明」。《歲時百問》:「萬物生長此時,皆清潔而明淨,故謂之清明。」
萬物生長,天地清澈明亮。自然清明,與人的哀思。在萬物復甦的季節裡,生與死交錯,人們回望逝者,春日與死,構成了清明的矛盾情感,一邊是生命的蓬勃,一邊是對死亡的追憶。
麥浚龍2013年的電影《殭屍》正好處於「清明」這個模糊地帶。講述的不是單純的鬼怪故事,而是一個關於執念、死亡與未竟之事的寓言。當清明節標誌著人間的週而復始,那些無法放下的靈魂,卻依然在時間裡滯留。讓觀眾直視「執念」背後的恐懼、悔恨、慾望與失控。

▍ 殭屍不是「死」,而是「不肯死」
在傳統文化中,殭屍不是「死」,而是「不肯死」。它是一種「不願離開人世」、「尚有人間執念」的存在。殭屍是徘徊在清明節與鬼月之間的軀體,是已死之人無法被緬懷、也無法被遺忘的象徵。
清明掃墓,是對逝者的超度與紀念,讓靈魂得以安息。但《殭屍》裡的角色們,包括錢小豪扮演的過氣演員(本名也是錢小豪,是一種「戲裡戲外合一」的配置),他所飾演的角色就像是一個活生生的殭屍——肉體還活著,靈魂早已死去,只是拖著執念的軀殼繼續存在。
這些人,都在「緬懷」某段過去,但走過了頭,變成了「執著」。這樣的情緒,也出現在現代清明節的語境:祭拜,是為了告別。掃墓,其實是無法放下過去的自己,反覆哀悼無法挽回的事。
我一直感覺,《殭屍》這部電影其實是一場極端版本的清明節——當我們無法把過去安置好,它就會從地下爬出來吞噬現在。也像是一種人的執念的譴責、一種提醒:記憶不是該用來困住自己,而是用來理解人生,然後放下。而清明節,就是這個「轉化」的儀式。如果做不到,殭屍就會在我心中繼續活著。

▍清明是一種「精神耗損儀式」
角色不是演出來的,是被耗損出來的:清明節、執念與真實崩潰之間的對照。
在《殭屍》中,錢小豪飾演一個幾乎就是自己「墮落版本」的角色——一位過氣武打明星,曾經風光,現在失魂落魄,搬進陰陽錯位的舊公寓,最終被捲入一場「活人與殭屍都在逃避現實」的集體失語。
導演麥浚龍(Juno)沒有讓他靠演技完成這場角色,而是設計了一場儀式,一場真實的人格崩潰。導演查遍醫學文獻、問遍醫生,只為達成一件事:在一個月內,讓錢小豪真正「失去自己」。
「我每兩小時打一次電話給他,一天十二次,晚上十點到凌晨四點是我親自打。每通都要講十五分鐘,不能掛斷,不能忽略。我要打破他的睡眠、他的神經、他的防備。」——麥浚龍

▍一種導演的殘酷,一種儀式的誠實
Juno 對錢小豪的做法,在藝術層面上近乎殘酷,但也帶著宗教式的誠實。他沒有選擇讓演員「演出崩潰」,而是讓他真正地、每天地、在沒有夢的夜裡崩潰一次。
這不只是一種「方法演技」,這是一種儀式性的毀壞:當人失去了睡眠、飢餓、被驚擾,甚至無法區分白天與黑夜時,他會失去主觀時間、心理界線,甚至不再確定自己是誰。
這樣的處理方式,與《殭屍》的電影語言完全呼應:這部電影拍的不是殭屍,而是那種「無法讓死去的事真正死去」的困囿。這種崩潰,正是清明節的陰影面。
《殭屍》真正恐怖的地方——不是鬼,而是人心;不是外在的靈異,而是內在的崩潰。

▍不讓過去安息,我們無法真正活著
這就像一種當代的清明節——不是燒紙錢給死去的祖先,而是燒盡自己對過去的依戀。這場對演員的「煎熬」與對角色的「誠實」,讓《殭屍》超越了一般鬼片的驚悚,它拍出的是:「如果我們不願讓過去安息,那我們也無法真正活著。」
我們經常以為掃墓是對逝者的紀念,但在心理結構上,它其實更像一種「讓活著的人走出失落感」的通關儀式。透過擺設、祭拜、回憶,我們安放的不是先人,而是對過去的執念。
但就像電影中那個逐漸被房間吞噬的錢小豪,有些記憶並不會因為掃墓就能放下,有些人即使死了,也還住在我們的房間裡、夢裡、電話鈴聲裡。
真正需要休息的,從來不只是肉體,而是那些還在心中「沒被安葬好」的記憶。

▍ 清明,讓靈魂有處可去
清明節是一個讓靈魂「有處可去」的日子。而《殭屍》是當靈魂沒有被妥善安放時的黑暗寓言。
緬懷,是溫柔的記憶;執念,卻是死亡的延續。若我們不懂得適時放下,過去不只是過去,它會滲入現在,腐蝕未來。
就像是網路上陳子雲寫的影評所言:「墓誌銘只為了墓碑而存在,它並不象徵新生。」
麥浚龍的致敬不為了復興,而是唏噓。逝去的無法挽回,執念終究會吞噬人心。
◍ 導演|#麥浚龍
◍ 電影|#殭屍
◍ 發行年份|201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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