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重構的時間
而後我開始了化療,僅僅一年,我的身體迅速的消瘦了下來,紀頌言剛開始寸步不離,連我去上個廁所明明有請護工,他卻始終很緊張,不停望著廁所方向,就好像一不看著我,我就會從他的眼前消失。
到我19歲的尾聲,窗外的景色已經輪轉了多回,我隔壁病床位的人也已經換了三、四遭,我的時間卻彷彿停滯了,我很難形容這種感覺,就好像四周被隔離著了,我既怕時間流動,也怕時間永遠只會停滯著,就好像在時間的流逝中已不知先後。
12月的景色真是難看,原先茂密的樹,枯得枯、死的死。我能感受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不舒服,就好像身體被剝去了自主權。我前幾個月很常痛到睡不著,可是又不得不假寐,我一睜眼就會看見紀頌言一直盯著我,天,嚇死我了,我差點叫出聲,還是紀頌言眼疾手快的捂著我的嘴。
而十二月我已經無法再尖叫出聲了,我很長時間在睡覺,醫生在有一天下午把紀頌言叫出去,他卻眼匡紅紅的回來了,一看就知道哭了,以前沒發現他挺愛哭。我很常夢見阿姨,我夢見阿姨帶我去看瀑布,現在只能挑醒來時候寫字。那天晚上,紀頌言枕著我的枕頭在我的耳邊流淚,我睡到一半,覺得耳邊濕濕的,他卻捂著我的眼睛,在我耳邊輕輕的說「如果真的不舒服,就離開沒關係,你不要擔心我,我會好好的……」他的話卻讓我心中無比酸澀,他都知道,每次我要扎針的時候,我總是叫他去公司看看,我的手上瘀血不退、大腿上、肚子上,我的血管很難找,每次都要扎個四五針才能尋到,我一直昏睡,我又何嘗是完全不知情。
那一天他在最後我睡著時說「我真的很不捨,可我不想再讓你受罪,更不想成為你的負累。」我聽完後,後半夜只直直望著遠方的大樹出神,我默默呢喃著「就活到一月好不好。」至少過年了,他可以有家可以回,我希望每一年新年,他都還有家人可以陪伴著。
不知道是上天聽到了我的希求,給的希望與機會,還是一月本就是我該離開的日子。我在一月八日時,寫下這本日記的末尾,這天陽光很好,我央求著紀頌言推我出去走走,他擰不過我,便推著我來到下面的公園,有很多老人被看護推了出來也是在曬太陽,我主動求著紀頌言推我過去,我在老人的旁邊,他後面的看護盡責的推著他,他的目光渙散,我卻好像知道他在看什麼?他在想什麼?他看著眼前的小孩們,他在想著自己的過去,他也曾年輕過,也曾風風火火的瞎跑瞎鬧過,可時間一但逾期了,就好似必須承擔起那些責任,於是生命有一半的時間都是責任履行。單純稚嫩,他已經逾期了。
在冷漠的世界摸滾打爬太久,不僅容易成為相似的人,更容易發現回頭其實太不必要,因為回首皆是不堪。但觸景生情卻是他無法逃脫的突發狀況,也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能夠真正接受自己的大限將至,多少金錢都換不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