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敗落
一次紀頌言在家裡喝酒,他沒開燈,月光灑落在他的腳邊,他沒穿鞋,冰冷的月色犀利透過他的腳尖,留了一點光影,卻獨獨將身影大半浸在陰影裡。他半醉半醒時,喃喃自語「為什麼我們會走到這一步呢?看清了算什麼,不過是清醒著看著自己一去不回罷了,你呢?你近來可好?是你肯定是好的吧,至少不該像我這般。」
而我站在隔著窗台的陰影處看著他,他的失落痛苦,何嘗沒有被我增添的一筆,就像那幅全白的畫作,全作雖然是用各式顏色調合成白色,可是若沾染上其他顏色,就毀了,在如何調和都難以回到原先。
畫很脆弱,人更是。
阿姨過世後,那些被時間霧化的人性又完全展露在我的眼前。不管不顧多年的「母親」,那些過去被從墳墓裡挖出,卻醜陋的可笑,當那一紙遺囑上沒有任何關於過去的痕跡,沒有任何聯繫時,那些過去的人卻要來刨根問底了,咬著倫理綱常不放。金錢,多好的東西。但早在她奮力地從那吃人的地方離開時,與那裡就已經沒有任何關係,那些傷害,她終其一生沒有放下,被籠罩在陰影裡,卻礙於時間的流淌,一直在強逼著自己放下。
後來又過了一年,這一年我很忙,忙著考試,心裡也暫時淨空了很多,但在我考上大學的前的暑假放榜的某天,我突發的暈倒在房門口,動靜很大,我再次醒來,就在醫院裡了,紀頌言站在我病床旁愣愣的出神,直至醫生說「是大腸癌末期。」他有一瞬間的清醒,僅僅瞬間,我覺得他痛苦極了。我卻連伸手碰他的力氣都沒有。我卻還是伸出手去抓他的手,在醫生離開後,我們沈默了很久,相顧無言,他的情緒就好似那時候一般。
我想跟他說沒關係,告訴這個我今生唯一的親人——其實沒關係。我卻只是看著他,然後默默地反牽起他的手。乾啞的喉嚨,令我很不舒服「我會盡量陪著你,看看能陪多久。」我已經很難再去定義我對他的感情,從前只有友情與親情,現今卻增添了憐憫、依賴,他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了,我不希望他難受。
他卻一直不敢看著我的眼睛,他在哭,我知道,他嘗試咽下蔓延心頭的苦澀,卻只能斷斷續續地說「你陪著我好不好?好不好?」而後掩面而哭,我壓下心頭的苦澀,抱著他說「我盡量,我想陪你久一點,我捨不得。」那間房子那麼大,那麼空,我看不得他寂寞的樣子,阿姨過世後他已經很寂寞了,偌大的房子,沒有一處可以安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