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第一代華裔移民的女兒，湯亭亭(Kingston, Maxine Hong) 透過這本《女戰士》書寫身為女性，以及身為「他者」的經驗，探討在語言、文化與身份中來回擺盪的過程。我很喜歡這部作品中模糊真實與虛構、歷史與神話之間的界線，透過混合神話與現實、家庭故事與政治隱喻的方式，建構出一種屬於華裔女性的敘事傳統，讓「鬼」說話，讓沉默得以發聲。
〈無名女〉：女性的悲劇與禁忌
第一篇〈無名女〉(No Name Woman) 探討了強烈的女性困境與女性的悲哀。故事講述這位無名的姑姑因懷上非婚生子而遭家族遺棄，最終選擇與孩子投井自盡。她的故事在家族歷史上被抹去，她的身分直接被整個家族拔除。
湯亭亭以此篇作為開場，既揭露了華人父權文化對女性的殘酷制裁，也表現了家庭記憶中的「鬼」如何在沉默中糾纏後人。這篇故事寫(舊)父權社會對女性的貶低，寫女性只能藉由非自由戀愛下的婚姻獲得保障，如同一場買賣，寫婚姻對女性的枷鎖，寫非婚生的污名。諷刺的是姑姑生命故事的結尾「帶著孩子投井自盡」竟被稱為一種美德，是母愛的表現，這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鬼：文化他者的象徵
在原作中，原本書的副標是 "Memoirs of a Girlhood Among Ghosts" (直譯是「在鬼魂之間的少女回憶錄」)，為這本書提供了重要的線索。
書中提到了很多鬼，我很喜歡這個「鬼」的概念。在書中，「鬼」既代表著中國傳統文化中的靈異的存在，也是一種對於完全陌生、厭惡的一種象徵，「鬼」代表著那些難以理解以及難以融入的「他者」，他們生活在這個「鬼」世界，裡面的美國「鬼」說著聽不懂的「鬼」語言。
以鬼作為隱喻，隱隱透露了一種極其矛盾的心理─在厭惡這個鬼地方的同時，他們深知不得不依附這些令他們恐懼的鬼，這是多麼複雜的情感。
〈在西宮〉: 第一代移民的矛盾心理
這些心理掙扎全寫在〈在西宮〉（At the Western Palace）裡，是我很喜歡的一篇。
書中的英蘭(原文寫的是"Brave Orchid") 象徵著最典型的第一代華裔移民，在文化錯位與身份迷失的混亂中努力塑造自己的人生。
她對移民後的美國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憎惡，那是一種根深蒂固的自卑與羞恥。她貶低自己的故鄉，彷彿藉此就能與過去切割，但她深知自己身上流著那裡的血，如同烙印永遠無法抹去。這形成一種矛盾的自我厭惡，然後進一步轉化為對外世界的排斥。她嚮往美國，渴望融入，但也厭惡美國；她既對自己成功脫離原生文化而感到驕傲，卻又害怕自己身上洗不掉的異鄉人標籤。她以為自己已成為了美國人，但骨子裡卻始終還是有著中國父母的樣子。
〈胡笳十八拍〉: 語言與認同的衝突
延續著〈在西宮〉，全書的最後一篇〈胡笳十八拍〉 (A Song for a Barbarian Reed Pipe) 來到了情感上的高潮，這篇寫的是移民二代對自我認同的懷疑。
語言是權力的象徵，也是文化認同的核心。移民二代在雙語之間掙扎，永遠在華語與美語之間無法真正屬於哪一方，她既不是完整的中國人，也難以成為真正的美國人。
而文中寫到母親在自己出生時剪掉自己的舌繫帶，為的是讓孩子能夠發出跟多元的音調。這不僅僅只是身體上的痛，更象徵著文化所施加的暴力。而這樣的行為也不免讓人想起了亞洲父母那種「不顧一切為你好」的行為，文中寫道
有時候我覺得很驕傲，我母親對我做出這麼勇敢的事。但有時候我也覺得很可怕─我母親看到我所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割了我的舌頭。
清楚地展現了其中的矛盾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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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本書1976年就已出版，但完全看不出任何時代的痕跡，至今讀起來仍然非常新穎。另外，引起我的注意力的是，在我來回閱讀原文與本書的過程中體悟到，這本書以英文寫成，卻有種很深的中文文化與語境，讀原文反而有一種更貼近華裔移民處境的感覺，一種徘徊於兩種文化、兩種語言之間的動盪與不安。
⭐️ 感謝二十張出版邀約讀《女戰士》
女戰士（美國國家圖書獎傑出貢獻獎章首位亞裔得主、亞美文學名家湯亭亭生涯代表作） The Woman Warrior: Memoirs of a Girlhood Among Ghosts
女戰士（美國國家圖書獎傑出貢獻獎章首位亞裔得主、亞美文學名家湯亭亭生涯代表作）
作者： 湯亭亭 Maxine Hong Kingston | 譯者： 李根芳
出版社：二十張出版 | 出版日期：2025/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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