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故事膠囊|黃色膠囊:命運交織的回憶(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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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交織的回憶(中篇)

  K拖著疲憊痠疼的身軀,腳步像灌了鉛般沉重,卻仍一步步逼近拳王的正面。他的肩膀微微垂下,拳頭握緊至發白,呼吸聲粗重地在胸腔裡來回撞擊,彷彿每一口氣都要先經過一道內部斷裂的審查才能吐出來。

  拳王也站得不再筆直,胸口劇烈起伏,像一座隨時會垮塌的高樓。他的左肩下垂,血跡從額角一路劃過頰骨,但眼神依然不肯退讓,死死鎖在K的眼裡,像兩把交錯的刀,僵持在空氣中。

  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短,短到彼此都能聽見對方喉嚨裡那混雜血絲與喘息的低鳴聲。這不是普通的對峙,而是一場靠直覺與本能駕駛的決鬥——他們各自在腦中反覆測量攻擊範圍的邊界,計算出拳所需的重心與角度,估算對方是否還有餘力閃避,是否會選擇同時出拳賭上一切。

  只要踏入那道看不見的線,只要誰的腳尖越界,就是毫不留情地爆發式猛攻。這樣的攻防不是技巧,而是信仰與生死的拚搏,是意志力的肉搏。

  K深知,這將是最後的決勝。時間不再是單位,而是壓迫在胸口的一座鐘,每一秒都像用錘子敲打心臟。他再也無法精細思考,腦海一片轟鳴,所有意識都集中在一件事:撐住,再撐一下,再多一秒。

  最後的近距離攻防爆發得像一道雷擊,兩人拳頭幾乎同時出手,手肘貼身、腰部旋轉,空氣發出一聲沉悶的撕裂。肌肉的極限在這瞬間被徹底壓榨,體力像氣球突然洩氣,瞬間消耗殆盡。

  誰先撐住缺氧的考驗,誰就能站到最後。不是靠力氣,而是誰能從這沸騰的疲憊中再榨出一絲呼吸,讓心跳再打一次,讓眼神不閃躲、讓腳底不滑動。

  勝利,已不再是將對方擊倒的那一拳,而是——誰還能睜開眼,誰還能站穩,誰,還敢向前一步。

★★★★★★

  他接到一通電話,對方語氣冷淡卻直接,開口第一句就是:「要不要參加拳賽?」

  他愣住了,完全聽不出對方是誰,更別提什麼拳賽了。他一邊皺眉一邊回問:「你哪位啊?」但對方沒打算自我介紹,只是靜靜等他回應,像是這問題本身就是一種召喚,一種不可逃避的命令。

  簡直莫名其妙。

  他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悅,掛上電話,還咒罵了一句。沒想到不到三分鐘,電話鈴聲又急促地響起,同樣的號碼、同樣的聲音、同樣的問題——「你要不要參加拳賽?」

  這一次,他的火氣瞬間爆炸。他連思考都懶,直接破口大罵,語言粗俗如拳頭,不斷問候對方的祖宗十八代。對方依舊不作聲,任他罵完,也沒打算掛電話。他受不了這種「沉默的壓力」,反而更像一場單方面羞辱,他當機立斷,直接抄起電話,狠狠砸下。

  通話結束。室內瞬間安靜得只剩自己粗重的喘息。他走到陽台,點了一根菸,菸頭還沒燒到一半,他就覺得氣有點過頭。火氣冷卻下來後,一絲不安開始悄悄爬進胸口——「那人到底誰?」「為什麼知道我?」他連拳擊館在哪都不知道,這些年也只是四處打工、偶爾在地下場亂打一場,誰會這樣主動找他?

  他開始思考,卻無從理清。電話那頭的語氣太篤定,像不是在徵詢,而是下達指令。

  過了十分鐘,電話再沒響。他以為那詭異的插曲就這麼結束了。正準備躺回沙發補個覺時,門鈴突兀響起——「叮咚。」

  他一怔。誰會來找他?

  他走到門口,透過貓眼一看,一個矮小的老人站在門前。穿著極簡,一件深藍色風衣,一頂平沿帽壓得低低的,背挺得筆直,雙手交疊在背後,一動不動。雖然個子不高,氣勢卻如一把隱匿在陰影中的利劍。

  他打開門的瞬間,老人抬起頭,露出一張佈滿皺紋卻異常銳利的臉,眼神裡帶著令人難以招架的壓迫感。

  他還沒開口,那老頭就緩緩從嘴裡吐出一句話,聲音低沉卻無比清晰:「時薪,一百萬的工作……你,願不願意做?」

  空氣瞬間凝固。他愣住了,腦子裡浮出無數念頭,但嘴巴卻一時說不出話來。老頭眼神未動,像是在等待,又像早已知道答案。

  那一刻,他意識到,這不是一場邀請,這是一次命運的召喚。

★★★★★★

  牠看著電視裡對打的兩人,總覺得哪裡不對勁。那種違和感不是來自拳頭落下時的震撼聲,也不是那些觀眾的嘶吼聲──那些人像失控的狼群,吼叫著、站起來、揮舞著手臂,臉上浮現一種幾近瘋狂的興奮。是他們嗎?還是那站在擂台角落、滿臉焦慮卻又不得不鎮定的訓練師?他們像等著看哪一顆棋子先碎裂的操盤手。

  又或者,是那位晃來晃去、像蜜蜂一樣不停變換位置的裁判?他明明是裁決公正的人,卻看起來比任何人都焦躁不安,眼神裡閃過太多牠看不懂的東西。

  牠睜大眼,耳朵立起,緊盯著那兩個正互相出拳的男人。他們的拳,快、狠、準,像是真的想把對方打進地底下,可就在某個動作瞬間交錯之際,牠忽然看到——那兩人的表情,竟然不約而同地浮現出一抹微笑。

  什麼毛病?牠小腦袋瞬間皺成一團,滿臉問號。

  他們明明打得對方鼻青臉腫、滿臉是血,卻露出一種近乎讚賞的笑容,那是那種——「你終於出真拳了」的、心照不宣的認可感。那不是仇恨,那不是報復,那是一種⋯⋯只有牠完全無法理解的東西。

  「傻了吧?腦袋被打壞了吧?」牠心裡咕噥著,耳朵抖了抖,像要把那份混亂的情緒甩出去。牠看著那兩人就像看兩隻突然在互毆中談戀愛的貓,前一秒還炸毛翻滾,下一秒卻四目交接、嘴角勾起。

  牠愈看愈不對勁,忍不住挪了挪屁股,這才注意到自己屁股一陣濕熱。低頭一瞧——天啊,這個男人,正坐在牠身後,滿臉是血,一手撐著沙發,另一手還握著剛用過的冰敷袋。他正癡癡地笑著,像個看見夢中情人的傻子,盯著電視裡的自己,被打到左眼幾乎腫閉,還能露出那樣的笑容。

  嘴角的血,正在他微微歪頭的傾斜中,一滴一滴落在牠柔軟的屁股上。

  「喂!你在幹嘛啦!」牠忍不住發出奶音抗議,一聲短促的吼像半口氣卡在喉嚨裡,小短腿用力一蹬,蹭開一點距離,氣得尾巴都抖了。

  男人像是這才發現牠,低頭看了一眼,卻還是傻笑著,一臉滿足地說:「你看見沒?他那一拳,終於打穿我了……帥吧?」

  牠翻了個白眼,完全不明白有什麼好帥的。一邊舔著屁股上那該死的血滴,一邊暗暗發誓:人類的世界真的太奇怪了,尤其是這個男人,明明頭破血流,卻還在笑。

  可不知怎麼的,牠又走了回去,輕輕地靠在他腳邊,尾巴拍了兩下,就當是在原地陪個瘋子吧。

★★★★★★

  妳原本只是單純地想好好看書,趁著大學開學前的這段空檔,把那些妳一直視為「進入世界」前必經的通道一一打開。卡夫卡的《變形記》、《城堡》、《審判》,卡繆的《異鄉人》、《鼠疫》,這些書名早在去年暑假便列入妳的「必讀清單」上,一筆一劃寫在筆記本扉頁,如同某種對未來的宣誓。

  妳對這些書的安排是有節奏的——從存在的荒謬進入人與制度的對抗,再深入罪與罰的模糊地帶,妳像一位安靜的考古學家,企圖在他們的文字遺址中,挖掘出屬於自己的一塊石碑。

  至於卡爾維諾的《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妳是斷斷續續讀的,不是因為不夠吸引,而是太過吸引,像一條迷宮裡的隱形線索,每翻一章,就掉入另一重敘述的鏡中世界。妳喜歡這樣的「折角故事」,彷彿每一條分岔都是一種可能性,而妳,就是那個總能在迷霧中找到出路的旅人。讀完後,妳感到一種未竟之感,不是遺憾,而是一種誘人的延續性,像童話一旦開了頭,就註定無法真正結束,永遠有下個篇章在等著被揭開。

  可現在,妳意識到,自己不能只是閱讀。

  妳開始強烈地感覺,單向地吸收已經無法滿足內在的飢渴。妳得「寫」,必須「創造」,得從他們那裡接過筆,補上那些未寫完的尾段,開出屬於自己的篇章。閱讀是逃逸,但寫作才是奪權。妳曾經是那個被閱讀的人,是站在光下、被稱讚、被凝視、被揣測的女孩。現在,妳想重新奪回那個位置——不是被看,而是讓人看,讓人等著看,渴望著看。

  王后的位置不只是權力的象徵,而是妳對「主導敘事權」的渴望。妳要在字裡行間建構一座自己的城堡,在那裡,只有妳能決定誰能進、誰要退,誰配得上妳的讚賞,誰又該被從故事中抹除。妳要備受矚目,沒錯,但妳也要保有選擇孤獨的自由,要在眾人聚光燈之外,悄悄折出一條密道,只通往自己的內心書房。

  妳知道,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寫作並不比閱讀輕鬆,甚至更像是一場鏡前解剖,把自己一層層剝開,再拼湊、再重組。妳在筆記本上寫下的第一句話是:「從現在開始,我要讓自己變成故事。」

  妳放下書本,轉身拿起筆,彷彿真的握住了一把權杖,筆尖的移動就是統治疆界的方式,敘述節奏的快慢便是妳重新登基的步伐。

  於是,王后回來了——不是坐上舊日的寶座,而是親手打造一個新的世界,在語言構築的高塔裡,妳重新戴上屬於自己的王冠。

★★★★★★

  母親開始編造謊言,一開始只是將平淡無奇的瑣事稍微添油加醋,好讓話題多一點波瀾。後來,她發現這些渲染後的版本,不僅更吸引人,還能喚起某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像點燃一場小規模的火災——微熱、騷動、令人靠近。於是,她開始有意識地建構劇情,將現實的一點點原料轉化為足以撼動他人情緒的敘述。

  她說得頭頭是道,邏輯緊密,語氣篤定。故事「乍聽之下」有條有理,甚至令人信服,彷彿她真的目擊過、經歷過,甚至是那事件的核心人物。但只要稍加推敲,便會發現處處漏洞,角色動機矛盾,事件順序錯亂,因果關係自相矛盾。然而,大多數人不會去推敲。他們不在乎事實,只要故事夠精彩、情節夠衝突、結局夠戲劇化,就足以成為下次茶餘飯後的新素材。

  母親非常清楚,眾人要的從來不是「真相」,而是「話題」。真相太沉悶,也太不便攜,無法刺激感官、無法在短時間內煽動情緒。只有故事——不論真假——才能挑起那些深藏在每個人心中的不安、憤怒、嫉妒、恐懼,然後將這些情緒引導成一股群體的共識。

  她學會了話術,也學會了如何停頓、轉折、投下震撼彈,再用輕描淡寫的語氣拖長餘韻。她的語言不再是溝通,而是操控,是精準設計的感染工具。假的,說三遍就是真的;真的,加上幾筆懷疑,就足以動搖。她知道,只要語氣夠篤定、語言夠鋒利、語境夠熱絡,這世界就能被她拿捏。

  她開始自創一套「邏輯」,一種語言世界裡的「信仰體系」——其中有她定義的善與惡、有她許可的行為準則,也有她唯一能詮釋的「真理」。她將自己視為見證者、講述者、守護者。沒有人能挑戰她,因為所有挑戰都會被她編進下一段故事,成為反派。

  她不是無心的。她是虔誠的。她深信這一切是為了「保護」家族的尊嚴、「教化」鄰居的觀念、「揭露」別人偽善的面具。她奉獻自己,不眠不休地思考新版本,反覆斟酌每一個詞句,確保語氣中既有戲劇張力,又能留下退路。

  她的信徒,是誰?不過是一群不安的靈魂罷了。那些渴望有人指引、希望逃避空虛、或單純喜歡熱鬧的平凡人。他們圍繞著母親,像信眾聽神諭,一邊點頭附和,一邊將故事再轉述給下一個人。他們不全信,卻願意傳;他們知道誇張,卻更喜歡誇張。於是,母親的語言越講越流暢,信仰越來越牢固,而世界,也就一點一滴地,變成她口中的模樣。

  她說:「只要我說的,大家都信,那就是真的。」這句話,她常掛在嘴邊,像是一個神祕的咒語,也像是對自己瘋狂最虔誠的祝福。

★★★★★★

  K躺在休息室裡,天花板的燈光時暗時明,像是誰在調整遙控器的頻率。他聽見自己的呼吸聲,也聽見醫療人員交談的聲音,有人說「肋骨三處」、「血壓偏低」、「意識不穩」,但那些話像是經過一道厚玻璃傳來,模糊而遙遠。他感覺身體很重,像整個人被打回了地心,但意識卻又輕飄飄地浮在某處,看著這一切像觀眾一樣。

  他努力想記起為什麼自己會躺著,但記憶如煙,隱隱約約只剩下擂台上的一道光,和對手眼神裡閃過的那一點敬意。他不確定是贏還是輸,甚至不確定那場比賽是否真的發生過。但他的身體知道——一切都結束了。

  不久,門口推進來一台擔架。金屬邊框與輪子的聲音與地板摩擦,清脆而決絕。醫護人員動作俐落,眾人圍攏過來,把他從沙發上小心地移到擔架上。K沒有反抗,也沒力氣反抗。他只是眨了眨眼,視線劃過那些低頭為他忙碌的人,然後落在天花板某一處剝落的白漆上。

  門打開的瞬間,外頭一陣燈光猛地灌進來,照得他睜不開眼。他感覺自己像是被推往一個無法預期的出口,一堆聲音嘩啦嘩啦地湧來,有些人似乎在喊他的名字,有些在討論比賽的結果,還有閃爍的快門聲混在其中。

  但在K聽來,那些聲音不是人聲,而是午後雷陣雨——熟悉的、潮濕的、伴隨雷鳴節奏的雨聲。他記得小時候午後躲在騎樓下,看雨點敲擊柏油路的畫面,那是他為數不多的、真正感到平靜的時刻。現在,那旋律又回來了,在嘈雜中顯得格外安詳。

  K終於閉上眼,身體如同順水而行的小舟,輕輕擺動。呼吸漸慢,世界逐漸遠去。他不知道這是不是「結束」,但他確信自己已經用盡全力。

  一位記者湊上前,在遠處輕聲說:「你看他的臉……那是盡力之後沒有遺憾的表情。」另一位攝影師舉起相機,按下快門——咔嚓一聲,靜靜地記錄下那一張,像是戰士卸下盔甲、在光中沉睡的臉。

  畫面定格,雨聲繼續下著,像世界為他哼唱的搖籃曲。

★★★★★★

  他來到一家破舊的拳館,門口的霓虹燈已經壞了好幾個字,只剩幾筆斷裂的筆劃在白日陽光中無力閃爍。推門進去,一股混合了鐵鏽、汗水與舊皮革的氣味撲面而來,那不是髒,而是一種積年累月的沉澱。裡頭冷冷清清,沒有學生的喧鬧聲,只有牆上的老舊時鐘在滴答作響。

  鐵架上擺放著裂縫明顯的護具、鬆垮垮的繃帶,連那幾顆沙袋都像從戰爭時期流傳下來,表面覆著一層薄灰,每擺動一下,空氣中便飄起微不可見的塵埃。牆上貼著幾張泛黃的報紙,照片裡幾個年輕拳手舉著獎盃,笑容燦爛,卻幾乎讓人看不清臉。

  走在前頭的矮小老頭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用手杖指著牆上的其中一張照片說:「這家拳館,曾經培養出一位輕量級世界冠軍。二十年前,他從這裡出發,連闖七場,拿下亞洲頭銜,再一路打進美國。」他語氣平淡,像是在說某個被遺忘的故事。

  他打量四周,眼前這副景象讓他不由得懷疑——這種地方,真的能走出世界冠軍?

  「別看這拳館破舊,器材雖生鏽,卻是歷史正統的傳承招牌。」老頭補了一句,語氣裡不帶任何討好,像在說一句被遺忘也無所謂的真理。

  他感到一陣灰心,這裡與他幻想中熱血、充滿力量感的訓練場相去甚遠。沒有高科技器械,沒有助理陪練,更沒有那些動感音樂與歡呼聲,有的只是沉默、老舊與等待。他轉頭,想就此離開,覺得自己又被耍了一次。

  但老頭忽然抬手,一指擂台:「上去打一場。你贏了,十萬塊馬上給你。」

  他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

  「十萬?」他冷笑一聲,「這麼舊的館還有十萬現金?」

  老頭抬起下巴,不多說,只補了一句:「拳擊不是用眼睛看的,是用命去打的。上不上的台,是你決定,但從擂台下來後,你會知道你值不值那個價。」

  他頓了一下,眼神裡閃過一絲試探,也許還有某種期待。

  他站在擂台下,低頭望著腳邊的那條紅色布帶,像一條命運的分界線。一邊是他熟悉的失望與退縮,一邊是未知的試煉與誘惑。他沒想太多,像被某股力量推著向前,彎腰,鑽進繩索,踏上那塊布滿磨痕與血汗的擂台。

  腳下微微顫動,空氣開始有重量。

  他握緊拳頭——如果這是命運遞來的門票,那他今天,願意試著撕開它。

圖片來源:CHATGPT

圖片來源:CHATGPT


★★★★★★

  這個男人輕輕將牠放下,牠四腳剛落地,還未站穩,他便默默走向陽台,背影像被一層淡光包裹。牠蹲坐在茶几旁,看著男人雙手撐著鐵欄,傻楞楞地望向遠方,眼神像是貼在什麼遙遠又無法靠近的地方。

  那時,牠還太小,只知道他在「看」,卻不明白那目光裡藏著什麼。後來牠才知道,原來這個男人在看的,是對面公寓三樓陽台上的一個女孩子。那女孩總是坐在一張木椅上,皮膚白得幾乎透光,長髮垂落,身形瘦弱,偶爾會咳嗽,聲音細得像窗邊風鈴被風拂過。但她的眼神裡有火,說話時語氣又直又硬,彷彿病弱只是殼,內裡藏著一顆不肯服輸的心。

  牠不懂這些,只記得那女孩有時會看過來,看見這個男人就皺皺眉,像在責怪,又像在調侃。那男人有時被看到,就會急忙閃躲,彷彿偷看被抓包的男孩。後來牠才知道,那就是「喜歡」。

  喜歡是一種安靜的行為,像陽光落在她身上時,他不自覺笑了;像她一連三天不出現,他整個人就像沒插電一樣,一言不發,眼神暗淡。牠不知道為什麼「喜歡」要這麼辛苦,明明想靠近,卻躲得像在逃。明明看著她的時候有光,卻從來沒走過去說一句話。

  很多事情牠那時太小,無法理解,只知道每次男人從陽台回來,都會沉默很久,有時甚至忘了餵牠吃飯。牠只好輕輕舔舔他的手背,提醒他:「我還在這裡。」

  日子一天天過去,女孩後來不再出現在陽台,男人也不再站在那裡發呆。他改為練拳、工作、餵牠、睡覺,一切恢復成單一的節奏,像是那場凝望只是一段偶然的插曲,既沒開始,也無需結束。

  而牠也漸漸長大了。再後來,即使牠懂得了什麼是「喜歡」、什麼是「距離」、什麼是「錯過」,卻也對那些情緒失去了興趣。因為牠發現,人類的情感就像貓抓不到的光點,晃來晃去,很忙,但終究什麼也捉不住。

  牠不再看陽台,只是安安靜靜地守在這個男人身邊。有時看他看著空牆出神,牠也只是陪著,不問、不吵,因為牠知道,有些愛,沒說出口,依然會留在房間的每個角落,像沉在沙發縫隙裡的熱。

★★★★★★

  妳開始撰寫網路文章,原本只是抱著分享的心情,將讀完卡夫卡或卡繆後的感觸化為文字,貼在部落格與社交網站上。那些文字簡潔卻深刻,彷彿是某種溫柔的質詢,不疾不徐地探入人心深處。當時的妳並不期待回應,只想替那些讓妳沉思良久的句子留一個落腳處。

  但意外地,這些心得開始被轉載、被留言、被按讚,彷彿妳那片原本靜靜耕耘的小田地,突然成為許多人駐足的景點。那些喜歡妳筆觸的讀者紛紛留下訊息,讚嘆妳的敏銳與感性,甚至開始催促妳「寫長一點」,「試試小說吧」。

  於是,妳下筆了。小說的世界像是一扇從未真正開啟的大門,剛踏入時,妳感到無比新鮮,角色如同夢中精靈在紙上跳舞。妳寫出一個女主角,她清冷孤傲、學識過人、卻渴望被理解;男主角則總帶點陰鬱,語氣克制卻對她深情不已。粉絲們如癡如醉,每一篇底下都有留言讚嘆:「這根本是我心裡的樣子!」、「女主角就像妳!」、「求快更!」

  妳越寫越快,越來越興奮,像被一種無形的驅動力推著往前衝。那是一種罕見的快感,妳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被這樣渴求、這樣追隨。每一次更新文章,都是一場表演,等待掌聲的那一刻彷彿能填補過去青春裡無處安放的空白。

  但也漸漸地,妳發現,筆下的角色開始變得相似、固定,甚至公式化。女主角總是強大卻受傷,男主角總是冷峻卻專情;情節總是先錯過、後重逢,再經歷一場淚崩的誤會,最後擁抱落幕。妳開始預測讀者的反應,迎合他們的口味,調整情節、設計高潮,像廚師根據熟客的喜好修改菜單,失去了原本料理時的驚喜與真誠。

  妳將自己投射進小說人物的世界裡,不只是逃避現實,更像是在重塑一個更可控的自己。在那裡,妳可以讓自己永遠是焦點,是被渴望與理解的人。但每當妳關上電腦,回到房間,坐在床邊時,那些留言與按讚聲像潮水退去,只留下光滑的沙地與一點點冷意。

  有時,妳會偷偷問自己:這些角色,還是我的嗎?這些故事,是我想說的嗎?還是早已變成粉絲們的投影與期待,而我,不過是他們夢想的代筆者?

  妳坐在電腦前,指尖懸在鍵盤上,眼前的光標一閃一閃,彷彿在提醒妳:真正的故事,也許該重新開始了。

★★★★★★

  母親終於遭受了她所信仰的東西「背叛」。那曾經被她駕馭得如火純青的語言魔法,開始倒戈為刃,刺向她自己。流言不再是她手中的工具,而成了淹沒她的洪水。最初只是一兩句細碎的耳語,悄悄流竄在市場與社區之間,說她最近行為「怪怪的」、說她總在深夜自言自語、說她家裡「氣場不對」。

  很快,這些含糊的聲音迅速擴散、變形、發酵——「她有偷情對象」、「她酗酒上癮」、「她在家裡藏毒」、「她殺了自己的丈夫」……謠言像滾雪球般越滾越大,從可疑變成肯定,從猜測變成事實,從耳語變成審判。

  人們在她面前依舊笑臉迎人,背後卻冷眼旁觀,看她的一舉一動再也不是「精明」、「強勢」,而變成「可疑」、「瘋癲」。她原本最擅長的語言技巧,現在卻變成被攻擊的把柄——她說得太多、太快、太激動,於是人們說她「心虛」、「裝瘋」、「在掩飾什麼」。

  那些她曾經用以操控人心的信徒,如今也默默後退、不再為她辯解。他們害怕被牽連,也厭倦了她無所不控的存在。他們不再需要她的故事,因為他們發現——更精彩的故事,是關於她本人的崩壞。

  一夕之間,母親成了話題的主角,卻不再是她主導話語的那一端。她試圖澄清、否認、辯解,但越解釋,越被當成心虛;越激動,越被視為失控。她跑去質問鄰居、質問熟人,甚至到派出所說要報案,聲音顫抖、眼神狂亂。沒有人再聽她說話,因為她不再是那個「值得聽的人」。

  她開始疑神疑鬼。懷疑信箱被人偷看、懷疑窗外有監視器、懷疑家裡的電話被竊聽。她換鎖、撕日曆、撕報紙,房裡貼滿記錄細節的紙條,寫滿了她自創的邏輯與警語。她的信仰崩塌了,而她把自己關進信仰的廢墟裡,反覆拾起碎片,又不斷割傷自己。

  最後,她成了一個精神病患,不是病歷表上的診斷,而是社會自動為她貼上的標籤。她不再被視為「母親」、「鄰居」、「長輩」,而只是「那個發瘋的女人」。

  那些人繼續在市場閒聊,在社交群組裡傳訊息,在電梯裡交頭接耳。他們不會記得她曾經如何風光、如何語鋒犀利,只記得她如今走在巷口時垂著頭,自言自語,像失去了語言功能的亡靈。

  而她,再也沒說故事了。

★★★★★★

  K慢慢恢復意識,再次睜開雙眼時,眼前的世界竟已全然不同。他以為自己仍處於夢境邊緣,因為整個空間籠罩在一片近乎聖潔的白光中,潔白的牆面、潔白的床單、潔白的天花板,連空氣似乎都泛著柔和的光暈,讓他有一種置身天堂的錯覺。

  他試圖轉頭,卻發現頸椎僵硬得像被鎖住。視線餘光掃到身邊站著兩位身穿白衣的人影——一位正用聽診器靠在他胸口,動作輕柔,像是生怕弄痛他;另一位則站在不遠處,手中拿著板子,快速而有條理地記錄著什麼。從K的角度看過去,那些人影有著模糊的輪廓,被白光暈得近乎透明,仿佛隨時會化為光塵消散。

  「天使嗎……?」K心中閃過這念頭,然而更快襲來的是一陣鉛塊般的痠痛。不是單點的傷,而是整個人像被一座大山壓過,連骨頭都彷彿變形。甚至他的靈魂——若這東西真存在——也像被狠狠揉皺,一團沉重得無法攤開的質感,卡在心臟與喉頭之間。

  他想說點什麼,想問自己還活著嗎?想確認這是否就是「死後的世界」?但舌頭如同灌鉛,嘴巴微張,卻一個音節也吐不出。

  就在他努力掙扎著要開口時,房間角落傳來一個熟悉又低沉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動作。

  「再好好休息一下吧!」那聲音不疾不徐,像一鍋燉得恰到好處的老湯。「別急著說話,等醫生來過之後再說。」

  K費力地轉動眼珠,這才看見一旁的沙發上坐著一名老者——身材矮小、皮膚皺紋深陷,戴著一頂深色帽子,雙手交疊,靜靜地放在膝上。他坐得筆直,像一尊還未封藏的雕像,但氣場不容忽視。

  K想了一下,才認出來——那不就是帶他去拳館的那位老頭嗎?

  老者看穿了他的困惑,嘴角微微勾起,像是在說:「我一直都在。」

  白色的世界突然不那麼夢幻了。K開始察覺到那白光的來源,是醫療照明燈,不是天國的光暈;那天使們的白衣,是醫護制服;那細碎的記錄聲,是醫療報告中逐項的標註,而不是什麼神聖的福音。

  他還活著。這不是天堂,這是現實——只是他從未如此接近死亡。

  K輕輕閉上眼,感受到身體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喚痛楚。但在痛的深處,竟有一絲熟悉的平靜,那是拳手在極限之後得到的釋放,如同穿越地獄之後,仍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老者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陪著。這一刻,K終於明白,有些勝利,不是站著離場,而是撐到最後還能呼吸。

★★★★★★

  他倒在擂台邊,半邊臉貼著冰冷的地墊,耳邊嗡嗡作響,像有千萬蒼蠅在腦袋裡振翅。神智是清楚的,他記得每一秒、每一個動作——對手不過是那名看起來一隻手就能摔倒的矮小老頭,而那拳頭,也不過是輕輕地搔過他的下巴,卻像一把鐵錘,瞬間擊斷了全身的電路。

  他想撐起手肘,卻使不上力;想從地上站起來,卻像被自己羞辱的重量死死壓住。他倒不是傷得多重,而是打從內心深處,被某種東西震碎了。那一拳不只是落在下巴,更像是落在他自以為是的尊嚴上,砸穿他一路倚仗而來的蠻力與倔強。

  他哭了。沒有喊聲,沒有啜泣,只有眼眶在發熱,然後淚水靜靜湧出。他人生第一次因為「無力」而哭,不是身體的疼痛,而是從心裡湧出的荒謬感、屈辱感與一種說不出的悲傷。他不是沒被打過,也不是沒倒過,但這次不同。這不是輸給對手,是輸給了自己對「強大」的想像。

  矮小老頭蹲在擂台邊,像看著一條落水狗般搖頭,語氣卻毫不留情:「你欠我十萬塊,準備好,接受訓練。給我參加拳擊比賽,把錢還清。」

  語氣平淡,但不容置疑。

  他心裡升起一股不服氣,卻說不出話反駁。他知道自己剛才那拳,是被徹底「看穿」後打倒的。他曾經靠蠻力與本能打贏無數場架,卻從未想過,一個老頭的拳,竟能讓他癱倒如廢鐵。

  老頭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嘴角壓不住笑意,哼著什麼老調子,背對著他晃悠悠地走向拳館盡頭的辦公室。身影不大,但氣場如山。他走到門口,忽然像想起什麼似地回頭,推開半扇門,語氣又變得帶點調皮:

  「嘿!以後就住在這裡吧,吃喝全算我的。你那副德性也找不到地方去了。先去洗把臉,然後,把擂台擦乾淨,聽見沒?再去跟每個器材都好好打聲招呼,它們全都是先你進來的學長。知道嗎?傻小子!」

  說完便不等他回話,「砰」一聲關上門,只留下回音在空蕩蕩的拳館內盤旋。

  他依然躺著,望著天花板發黃的燈管,鼻尖傳來微微的鐵鏽味與汗味。他深吸一口氣,嗅到了空氣中某種陌生但真實的氣息——那不是羞辱的味道,而是重新開始的味道。

  他終於撐起身子,彎腰撿起抹布,走向那方他剛剛倒下的擂台,動作緩慢卻堅定。沒有人幫他,也沒有人注視,但他知道,從這一刻起,所有的故事才正要開始。

★★★★★★

  牠每天看著這個男人一大早起床,天還沒亮,街道濕冷安靜,城市還在夢中。男人從床上翻身起來,動作迅速,不曾猶豫。牠總是被他起身的聲音喚醒,小小的耳朵動了動,爬到窗邊,看著他繫鞋帶、戴上耳機,然後輕聲對牠說:「我出門了。」

  牠知道,這代表他又要開始跑步了。

  天色暗得像一張沒開機的螢幕,而他就像一行正在輸入的文字,在空無中逐漸浮現。跑回來後,臉上總掛著汗,腳步仍沉穩。簡單洗了臉,吃點早餐——通常是兩顆水煮蛋、一杯黑咖啡,偶爾夾帶一根香蕉。吃完後他會帶著牠一起去拳館。

  拳館的門鈴總會在他進門的那一秒發出刺耳卻熟悉的叮噹聲,然後是腳步聲、木板地的吱呀聲、沙袋搖晃的沉悶聲。牠跟著他進去,看著他對每個器材輕聲說早安,像在對老友問候。

  他從不說廢話,也沒太多表情,換上拳套便對著鏡子默默出拳。他一拳一拳慢慢揮出,左閃右移,宛如和鏡中的自己搏鬥。那不是練習,而是一種儀式,一種告訴自己「我還在這裡」的方式。偶爾,他也會轉向吊著的沙袋,每次擊打都像是在懲罰什麼,拳聲低沉卻堅決,像雨點敲進地裡。

  打完沙袋,他又出門跑步。牠有時也跟著,跟不上時就在原地等他。陽光開始灑進街道,溫度升起來,他跑過晨間上班的人群,像與時間錯身而過。

  中午,他吃得不多,只求補充蛋白質與熱量。有時吃便利商店的雞胸肉,有時是前一天晚上留下的涼飯菜。他不挑,只要求效率。飯後午睡,短短三十分鐘,像為即將到來的地獄課程充電。

  接著是重量訓練。他舉啞鈴、做深蹲、扛大包的沙袋上樓再下樓,整個拳館像他的修行寺。汗一滴滴打濕地板,牠在旁邊靜靜地坐著,偶爾舔舐那些汗珠,彷彿這些鹹味是他努力的證據。

  傍晚,他上擂台進行對打練習。那是牠最不敢看的部分。那些對手不是客氣的陪練,而是把他當正式對手來打。他經常挨拳,鼻血、唇裂、身上新舊瘀青疊滿。可他從不退縮,總是咬牙站穩,哪怕腳步踉蹌,哪怕耳鳴眼花。

  訓練結束後,他又去跑步。像是把一天的疲憊與傷痕全部擺上路途,用呼吸和腳步慢慢咀嚼消化。天色暗下來了,牠總是默默地在不遠處跟著,像影子,像陪練,像朋友。

  回家途中,他會買個麵包,邊走邊吃。不是為了美味,而是填肚子。回到家,他會洗個澡,把濕透的毛巾掛在晾衣架上,然後坐在茶几前打開電視,看著自己過去的比賽錄影——一邊看,一邊微微點頭,像在和過去的自己對話。

  有時他吃幾片餅乾,手裡還握著冰袋貼著肋骨。牠就窩在他腳邊,耳朵貼著地板,聽見那規律、沉穩又疲憊的心跳。

  有時他不小心就睡著了,坐著也能睡,眉心卻依然緊皺。牠知道,那些夢裡也有擂台,也有拳風。

  這樣的日子,一天一天,一拳一拳,牠一直看著。牠不懂「拳擊」有什麼好,但牠漸漸懂了這個男人。他不是在打敗誰,而是在成為誰。

★★★★★★

  妳的小說不再受歡迎。那些曾為妳角色哭笑、為情節起伏心跳加速的粉絲,一個接一個消失無蹤,像潮水退去後,灘上只剩一地乾涸的泡沫。評論從熱烈轉為冷淡,從鼓勵轉為批評——「又是這種套路」、「這角色也太做作了吧」、「怎麼一點都不進步?」每一句都像冷箭,命中妳構築已久的自信核心。

  她們開始說:妳過氣了。妳的文字再無驚喜,妳不再值得等待。

  妳一度嘗試挽回,強迫自己順著讀者的口味改寫角色、增加反轉、製造高潮。但愈寫愈虛,愈改愈假。妳像個在鏡前不斷更換衣服的演員,直到忘了自己本來的模樣。可不論妳如何討好,讀者仍不買單,留言裡出現了一句句帶著敵意與決絕的話:「作者已死。」

  妳無法接受這種被遺棄、被替代、被消音的感覺。這不是第一次感受到「背叛」,但這次,是從妳親手養大的群眾而來。

  不甘心的情緒在胸口翻騰。為什麼權力不能在創作者手中?為什麼妳必須成為被迎合者、被要求者?妳咬緊牙關,做了一個決定——不再寫小說。妳要奪回主動權,從「虛構的故事」跳回「真實的視角」,用「作者」的身份,不再是說故事的人,而是說人生的人。

  於是妳開始書寫「散文」。

  不像小說那樣需設計情節,妳轉而細觀生活的每一個邊角。雨水打落窗台的聲音,可以延伸成三段情緒變化;一只普通的馬克杯,也能承載一段關於母親的記憶與鄉愁。妳練習在看似平凡的物件裡發現不平凡,在日常節奏中緩慢挖掘哲思。這些文字沒有劇情,但每一字每一句都透露出濃厚的「作者意志」,妳在行間明確存在、鮮明站立。

  妳不再隱身在角色背後,而是站上文字的中央,成為唯一的主角。

  奇蹟般地,粉絲回來了。他們說:「好懷念妳這種語氣」、「原來你這麼會寫散文」、「這樣的妳才是妳。」不只回來,還比從前多出好幾倍。他們開始引用妳的句子當社群簽名,分享妳的片段當作情緒出口,甚至將妳的觀點視為某種人生指南。

  妳終於明白:創作不是迎合,而是馴服。

  不要成為粉絲的奴隸,而要成為他們的主人。與其在他們給的舞台上表演,不如讓他們踏進妳建構的空間,順著妳的邏輯走、被妳的情緒引導、在妳的文字世界裡迷路,然後愛上失控的感覺。

  妳的聲音,不再只是回應;而是指令。

  操控者。這個身份,妳穿得越來越自然,甚至有些愉悅。從風暴中重生的妳,眼神堅定、筆觸銳利,知道該如何布局、如何伏筆、如何留白。妳終於掌握了話語的節奏、閱讀的心理、期待的製造方式。

  這就是妳此刻存在的意義與價值——不只是寫作者,而是閱讀世界的編導。

★★★★★★

  母親回想起年輕時曾經書寫過的那些故事,那些深夜裡一筆一劃寫在廉價筆記本上的段落,帶著一種刻意壓抑的戲劇性與沉重的道德感。她的筆下人物無一例外地遭逢冤屈、被誤解、被放逐,像被命運圈養在痛苦裡的祭品,唯有受盡折磨、孤立無援之後,才被准許迎來一點點所謂的「幸福」──往往只是某種微弱的救贖,或一段苦後甘來的安穩。

  這種劇本,她寫了一個又一個,像機械一樣複製。每一個角色的命運都循著同樣的軌跡,母親不自覺地在重演、在遞延,將自己青春期那些無聲的委屈與未被承認的倔強,一再灌注進文字裡。寫著寫著,連她自己都察覺角色的疲憊,那些人物的靈魂似乎也在抗議,演得厭倦、活得無趣,就像她過去的青春一樣——始終不被允許發聲、始終需要忍耐、始終以苦難證明自身價值。

  後來,她開始寫日記。這不是為了文學,也不是為了被看見,只是為了整理自己。日記的書寫沒有情節,不需鋪陳高潮,只是一種每日的凝視與記錄——她寫下早上在市場遇見的婆婆說了什麼,兒子又弄丟了什麼東西,鄰居遞來的笑容是真是假,她晚餐煮的菜味道如何。看似瑣碎,但在這些片段中,她第一次不是在替「角色」說話,而是直面那個「我」。

  她開始思考「自己」在這些事件中的角色,不再只是旁觀世界的受害者,而是其中的一份子,一個有意識、有選擇的人。她發現,原來自己也可以不是只能「等」幸福的那種角色,而可以是主動出手、主動改變的人。

  就是在這些日日累積的書寫裡,母親的性格發生了變化。她開始懷疑那種「受苦才值得擁有幸福」的敘事邏輯,開始解構自己曾經深信不疑的犧牲美學。她將筆從苦難移向細節,描寫陽光灑落飯桌時杯緣的光影,描寫吵架後家人無聲收拾碗筷的手勢,描寫心痛時身體某個部位的溫度變化。

  這些文字不是為了贏得誰的掌聲,而是她一磚一瓦建構起的堡壘,讓她從內而外地翻轉自己。她從被動的等待者,變成主動的觀察者,再成為語言的擁有者。從柔弱轉為強硬,不再是咬牙忍耐的剛強,而是一種篤定——她終於知道該如何使用語言來保護自己,而不是隱藏自己。

  她再也不寫那種千篇一律的悲劇角色了。她寫母親、寫妻子、寫中年女人的憤怒與不甘,寫平凡生活裡掙扎的欲望與未說出口的情緒。她筆下的女人不再等著誰來拯救,而是走進自己的命運,轉動命運。

  那是她真正的書寫開始,也是真正的自己誕生的時刻。

★★★★★★

  K看著醫生和老者並肩走出病房,兩人低聲交談,語氣穩重,似乎在商討著什麼。門關上的那一刻,病房又回歸沉靜,只剩牆角的點滴聲一下一下滴答落下,如時間的心跳。

  他試著撐起手臂,身體像是一座剛被拆解過的機械,關節不協調,肌肉抗拒地疼著。他勉強撐起上半身,額上滲出微汗,正要將腿移下床邊,忽然聽見窗外傳來一陣陣輕脆的鳥鳴聲。

  那聲音清澈,帶點早晨露水的氣息,像從遠方漂來的一串銀鈴。K轉頭望向窗戶,窗戶正半掩著,陽光剛好灑進病房的一角,淡淡照在他泛白的床單上。窗外的樹枝細細長長,隨風微微擺動,其上蹲著兩隻小黃鳥,圓圓的眼睛、嫩嫩的羽毛,啾啾啾地叫著,似在說些祕密,似又像為他獻上一段無聲的祝福。

  他定睛一看,黃鳥身旁,一朵小紅花正從枝頭探出身子,在晨光下展得燦爛極了。那是一種不帶羞澀的盛放,像是青春在毫無防備時忽然揚起了臉。那一刻,K突然想起什麼,那朵紅花的姿態、鳥兒的鳴聲、陽光的角度,竟讓他想起過去某一場夏天——他不確定具體哪一年,但記憶中,有一樣的光線,一樣的風,一樣的躍動感,彷彿過去與現在在這片窗景中短暫重疊。

  就在他還陷在這些模糊感受中時,老者推門回來,手中拿著一小袋什麼,看起來剛從醫生那邊折返。K一見他進來,連忙打起精神,眼中帶著一絲近乎慌亂的渴望。他急切地開口,聲音沙啞卻堅定地問道:

  「爸爸,還好嗎?」

  那句話一出口,空氣彷彿也靜了幾秒。

  老者愣了一下,眉頭微皺,眼底閃過一絲錯愕,隨即放柔了表情,走到床邊,將袋子放在一旁,輕輕坐下。他沒有立刻回答,只是伸手替K把滑落的被角拉好,動作像對待初生嬰兒般溫柔。

  然後,他笑了,露出那些歲月磨出來的皺紋,眼神卻亮得像剛亮燈的房間。

  「還好啊,傻小子。我好得很。你才是……差點把我這把老骨頭嚇壞了。」

  K輕輕垂下眼,眼角餘光又看見那樹枝上的小紅花還在搖曳,那對黃鳥仍在啾啾對話。他忽然覺得,這世界其實一直都沒變,只是他終於放慢了腳步,重新學會「看」。

  他點點頭,像是答應了什麼,或原諒了什麼,也或許,是終於理解了什麼。

★★★★★★

  他一直自認體力優秀,從小打架靠得就是耐力與蠻力,他總認為真正的拳擊不過是把街頭的技巧搬到擂台上罷了。矮小老頭卻只冷冷看他一眼,連一句「好啊你來試試」都懶得回,只說:「明天早上五點,準時出門。」

  第一日訓練開始,他被喚醒時天還沒亮,街道如死水一樣靜。矮小老頭已經綁好護腕,站在門外像根乾瘦的釘子。沒暖身、沒教學、沒說話,只是一句:「跟上。」

  他一開始覺得輕鬆得很,跑在矮小老頭後頭,邊跑邊開玩笑:「老頭啊,你這腿那麼短,跑得贏我才有鬼!」他甚至還輕踢水坑、模仿老頭的步伐取笑,看上去完全當作晨間散步。

  但兩公里過後,情況開始變了。

  矮小老頭不疾不徐,步伐節奏精準如機械,但速度穩得嚇人。三公里、四公里、五公里……他開始不說話了,呼吸變重、腳步不穩,汗從額頭像崩堤一樣湧出。老頭依舊沒停,彷彿根本不需要氧氣,一路越過橋下、繞過市場、穿過陡坡,像一台老舊卻無比頑強的引擎。

  到了第十公里,他的眼前已經開始發黑,胃翻攪得像洗衣機裡的抹布。他終於忍不住,一屁股跪倒在路邊,手撐著水溝蓋,開始乾嘔,一開始是吐早餐,後來連胃酸都湧了出來,嗆得他淚眼模糊。

  等他半跪半爬地走回拳館,腳步虛浮如踩在棉花上時,矮小老頭早已坐在擂台邊,脫了外套、戴好拳套,神情泰然,像剛剛不過是去公園晃了一圈。

  「上來。」老頭只說兩個字,語氣冷靜到令人膽寒。

  他咬牙踏上擂台,換上拳套,還沒站穩,老頭已經迎面一拳直逼胸口。他舉手格擋,整個身軀卻被震得往後踉蹌兩步——那拳竟像灌滿石塊,不只是力量,而是精準到位、直打核心的壓迫感。

  他試圖反擊,但腿還在顫抖,拳頭打出去沒有力道,更沒有速度。老頭一拳接一拳,打在肩上、肋間、腹部,每一下都讓他快要跪下。痛感還未傳遞到大腦,下一拳已經緊接而來。他感覺全身不是肌肉,是一堆鬆散的肉塊,連內臟都被打得翻江倒海。

  終於,他再次蹲下,吐了,這次連胃酸都帶著血絲。他抱著自己蜷在擂台角落,像一條被反覆打磨的破布。

  老頭收手,走到他面前,蹲下,淡淡地說:「拳擊不是靠一時蠻力,是靠意志、節奏、與耐心。光靠你這副脾氣,只夠被人打進醫院,不夠打出人生。」

  他喘著氣,無法回話,眼前天花板在旋轉,但心裡某處竟然微微顫動。他第一次,不是因為輸而羞辱,而是開始懷疑——自己曾經信仰的「強大」,是不是真的那麼強。

  這只是第一天,他心想。而他已經被打回原形。

★★★★★★

  牠天天待在拳館裡,忍受著那股難以形容的汗臭味,像一層潮濕的氣體,牢牢貼在空氣表面,怎麼呼吸都甩不掉。那些滿身肌肉、動不動就赤膊的男生們,打完沙袋不洗手,滿是汗水和粉塵的大掌就直接摸向牠,揉耳朵、捏肚子,還說什麼「可愛啦!」、「這小傢伙又胖了喔~」

  牠只能僵著身體,瞇著眼裝睡,希望自己能像椅墊一樣被忽略。但最討厭的,是館長老頭那該死的「親暱」。那人不知哪根筋錯了,總愛在練拳之餘蹲下來,硬是把滿是鬍渣與菸味的臉湊過來,發出「呼嚕呼嚕」的怪聲,在牠臉頰旁來回磨蹭。

  牠的尾巴整根炸開,四肢發麻,只差沒痛哭出聲。每一次這種親密接觸,牠都覺得自己的幼小心靈被永久性汙染,世界上最骯髒的噩夢,就是這種人類式的愛意。

  可每隔一段時間,館長的女兒會來。

  她總是在午後緩步進門,穿著素白長裙、頭髮綁成低馬尾,氣質安靜得像一首無詞的詩。她一進門,整個拳館的氣味彷彿都被過濾了。那種揮之不去的臭味似乎瞬間讓位,讓淡淡的洗髮精香氣與溫柔的聲線進駐空間。

  牠總是在她剛踏入門時就激動地奔過去,尾巴掃得地板啪啦啪啦響。女孩會蹲下身來,輕聲說:「你在等我嗎?」牠不會說話,只會用最緊密的方式回答——雙手抱住她纖細的手臂,整個身體貼上去,眼神裡滿是依戀,像個不願離開媽媽的小孩。

  她笑了,輕撫牠的後背。那種觸感太熟悉、太柔軟,像記憶裡母體的溫度,像牠做夢也想再感受到的安全感。牠低聲嗚咽著,努力把自己塞進她的懷裡,彷彿這樣就能躲開那些粗魯、汗臭、不近人情的手掌與聲音。

  大夥在一旁起哄:「哎呀哎呀,看來有人心有所屬囉~」、「牠都不理我們的耶,只抱著妳啦~」

  眾人笑成一片,嘻嘻哈哈,但牠完全沒在意。牠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笑。牠很認真。

  因為只有這個女孩,讓牠覺得自己不是一隻「吉祥物」,不是一隻「訓練場的小狗」,不是他們打完拳來捏兩把的玩物。而是一個值得被好好抱著的、被溫柔對待的「存在」。

  所以牠一邊黏在她身上,一邊在心裡默默發誓: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什麼值得保護的溫暖,那就絕對是她。

★★★★★★

  妳越寫越慢,越寫越恐懼。起初只是尋常的凝視與描繪,卻逐漸變成一種無法脫身的執念。每一個細節都變得過度重要,像該被奉為神祕語言的一部分,每一筆書寫都需經過層層內在審訊,方能獲得釋放。

  妳開始害怕書寫,卻無法不寫。觀察越細膩,越是需要更精緻、繁複、精準的想像與語言來應對。妳發現自己陷入一種深不可測的節奏中——時間像蜂蜜一樣,越寫越濃稠,越濃稠越難挪動。妳甚至感受到「現實」開始失去原本的重量與流動性,文字取而代之成為妳與世界之間唯一的通道。

  一片葉子上的露水,輕輕滑落,陽光折射出微光。這樣的畫面,在他人眼裡不過短短一瞬,在妳意識中卻是驚濤駭浪。妳開始推演這顆水珠從凝結、顫動、破裂、滑行的每一刻物理邏輯與情緒節奏;思考它的來源、它是否映照過誰的臉、是否曾短暫折射出某個消失的記憶,甚至質疑它落下時,是不是象徵某種命運的終結。

  妳花了兩個小時,在腦中一遍一遍模擬那顆水珠的生命旅程,然後花三天的時間反覆書寫,刪改,再書寫,直到詞句凝結成某種妳幾近不忍觸碰的純淨。

  但代價是可怕的。

  妳被困在記憶的牢裡,不斷回望,不斷拆解過去的場景與話語,像從夢裡撈影子,撈起的卻是沉重的鉛。妳被文字獄鎖著靈魂,成為自己語言審判系統的囚徒。每寫一字,都像從身體裡抽絲剝繭。每一段句子都成了自我證詞的片段,妳不再只是寫作者,而是在紙上反覆作證自己存在的罪與罰。

  妳的身形開始消瘦,骨感的手指敲擊鍵盤時,關節突出得像一串硬硬的琴鍵。食物的味道變得模糊,妳無法吞下任何與創作無關的事物。妳厭食,不是因為餓,而是因為飽滿讓妳有罪惡感。妳覺得只有空腹,才能讓文字保持純淨、輕盈,才能讓妳與那個高遠無名的語言之神更靠近一點。

  夜裡,妳坐在書桌前,看著白紙上殘留的墨痕,像是從體內滲出的體液。窗外的世界不再是季節交替,而是靜止的符號。妳的眼神空洞,卻仍被筆所牽引,像幽靈筆記著自己的過世。

  這樣的書寫不是創作,而是一場長時間的自我消磨。

  妳無法停止,但妳知道,妳正慢慢消失於文字之中。

★★★★★★

  母親發覺自己被窺視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對面大樓的某扇窗戶,每當夜色低垂、她關上客廳燈準備進入房間時,總會有一道目光從暗處投射而來,像釘子一樣釘進她肩膀與背脊的曲線。起初她不以為意,只當作城市夜景裡一抹偶然的錯位,但當那目光開始帶有某種固定的節奏、甚至在她不經意對上時出現淡淡的笑意,她開始不安。

  赤裸的男子,總是半靠在窗邊,身體輪廓在玻璃後若隱若現,臉上掛著一種說不上輕佻卻又過分自信的笑。那笑意沒有羞赧,也沒有掩飾,而是一種赤裸裸的挑釁與佔有慾。母親感到惱怒,那不是「欣賞」,而是「侵犯」。她不允許自己成為被默許窺視的對象。

  於是母親決定登門理論。

  她一身便服,踩著堅決的步伐走過馬路,按響門鈴時,心裡充滿怒火。然而,門一開,事情的走向卻超出了預期。她看見那個男子,站在昏黃燈光下,身體線條修長,赤裸上身,雙眼定定看著她,沒有道歉,沒有解釋,只有一句簡單卻極具分量的話:

  「妳終於來了。」

  母親怔住。那一刻,她無法分辨自己是主動還是被引導。她理應怒斥他、質問他、扇他一巴掌,可她卻一步步走進去,像踏入某種已然命定的場景。

  那晚,她發現這個男子與過去所有的男人都不一樣。他不討好,不解釋,不掩飾,也不懷疑。他用眼神宣告:「妳只能屬於我。」那不是情人之間的甜言蜜語,而是一種掠奪者的宣判。

  而她,竟無從拒絕。不是因為脆弱,而是因為太久沒有被這樣「明目張膽」地渴望過。

  她放下防備,甚至是驕傲地、坦然地獻出了她的身體——她的初夜,不是羞澀與純情的交換,而是一場有意識的交付。那一夜,她不是誰的女兒,也不是誰的未婚妻,而是一個被看見、被需要、被徹底擁有的女人。

  而那個男子,也顫抖地交出了自己的童貞。他不像想像中那樣狂放,而是靜默地、近乎虔誠地擁抱著她,像是在觸碰某個一直等待的答案。

  兩人交纏如靈魂對靈魂的印記,無需言語的夜晚,只有呼吸與皮膚的記憶,在彼此的身體上拓印。

  就僅此一夜,命運的軌道悄然改寫。

  從那一夜起,「我」有了存在的重量——不是血緣中的偶然,而是慾望之中的必然。


(未完待續……)


●備註:本文為早期發表的舊作,重新增補編輯+AI輔助擴寫而後上架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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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媽」呀! 母親節即將到來,vocus 邀請你寫下屬於你的「媽」故事——不管是紀錄爆笑的日常,或是一直想對她表達的感謝,又或者,是你這輩子最想聽她說出的一句話。 也歡迎你曬出合照,分享照片背後的點點滴滴 ♥️ 透過創作,將這份情感表達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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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禮拜重訓練硬舉時,我突然無意識的向前撲倒在地,過了兩三秒鍾後才清醒,臉上跟手上已是傷口,這經驗實在是太嚇人了,我第一次感覺人不知身在何處,醒來也處於恍惚階段,躺著不舒服只能靠牆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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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禮拜重訓練硬舉時,我突然無意識的向前撲倒在地,過了兩三秒鍾後才清醒,臉上跟手上已是傷口,這經驗實在是太嚇人了,我第一次感覺人不知身在何處,醒來也處於恍惚階段,躺著不舒服只能靠牆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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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把蠟油滴在我身上時,我知道,他又發病了。 我明晰地感受著,那股不斷從表皮上蔓開的灼熱感,不住地呻吟,卻換來他更加猖狂的舉動── 他猛然將皮帶綁於身下,令我動彈不得,更無可逃離。 我被囚禁在此,已不知多久,起初,我僅是一如往常地出門上班;卻不料半路被人劫持,一醒來,就已待在這個房裡,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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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把蠟油滴在我身上時,我知道,他又發病了。 我明晰地感受著,那股不斷從表皮上蔓開的灼熱感,不住地呻吟,卻換來他更加猖狂的舉動── 他猛然將皮帶綁於身下,令我動彈不得,更無可逃離。 我被囚禁在此,已不知多久,起初,我僅是一如往常地出門上班;卻不料半路被人劫持,一醒來,就已待在這個房裡,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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敘述一位男子不斷前行卻迷失人生方向的故事,他遭遇許多拉力,包括心智、家庭和負擔。最後,他在年老後找回了原本的理想,但理想也僅是一瞬間的曇花一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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敘述一位男子不斷前行卻迷失人生方向的故事,他遭遇許多拉力,包括心智、家庭和負擔。最後,他在年老後找回了原本的理想,但理想也僅是一瞬間的曇花一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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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碰!」 槍聲響起,我迅速拿槍轉身回擊。 左腿血流不止,碧紅沿著肌膚淌下,滴在地上成了一滴滴鮮豔的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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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碰!」 槍聲響起,我迅速拿槍轉身回擊。 左腿血流不止,碧紅沿著肌膚淌下,滴在地上成了一滴滴鮮豔的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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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接上回閃到腰後續。 其實沒有全好,在當天感覺自己好了的時候下樓,遇到讓我全身緊繃的人,瞬間,疼痛感又爬上來,竄到後腦杓,一身的冷意。 嘶……好痛。 一方面吃藥調理,一面花晶照顧。啊,覺察好無力,不覺察了。 能量不夠時,覺察易流於評判,不如只照顧身體。 然後半夜,我被我的貓咬醒。 瞬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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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接上回閃到腰後續。 其實沒有全好,在當天感覺自己好了的時候下樓,遇到讓我全身緊繃的人,瞬間,疼痛感又爬上來,竄到後腦杓,一身的冷意。 嘶……好痛。 一方面吃藥調理,一面花晶照顧。啊,覺察好無力,不覺察了。 能量不夠時,覺察易流於評判,不如只照顧身體。 然後半夜,我被我的貓咬醒。 瞬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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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走到我身後,手環住我的肩脖。 風:「還好嗎?」她看得出我的疲態。 我輕輕閉上眼, 今天的閉眼,欣慰的是不再是那個版本: 『覺得累得走不過去。』的版本。 -- 我:「風,我的經驗中, 這些承受很辛苦,它們標注了我的上半生, 都用來面對、解題、自助。 但我也看見了,有些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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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走到我身後,手環住我的肩脖。 風:「還好嗎?」她看得出我的疲態。 我輕輕閉上眼, 今天的閉眼,欣慰的是不再是那個版本: 『覺得累得走不過去。』的版本。 -- 我:「風,我的經驗中, 這些承受很辛苦,它們標注了我的上半生, 都用來面對、解題、自助。 但我也看見了,有些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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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不准打球了。」老醫生皺著眉,「原本快要好了,你今天這麼ㄧ撞,那不就前功盡棄了嗎?」 「但是…」 「你想和以前ㄧ樣嗎?年輕人真不懂事!」 「嗯…」 「以前…發生過什麼事嗎?」玲 看著子安右臉上淺淺的疤痕,現在看起來像是個刀疤,若是依方向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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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不准打球了。」老醫生皺著眉,「原本快要好了,你今天這麼ㄧ撞,那不就前功盡棄了嗎?」 「但是…」 「你想和以前ㄧ樣嗎?年輕人真不懂事!」 「嗯…」 「以前…發生過什麼事嗎?」玲 看著子安右臉上淺淺的疤痕,現在看起來像是個刀疤,若是依方向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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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兩個禮拜,周日傍晚,覺得胸悶疼痛,胃脹不舒服。 趴在桌上小睡了一會兒,起來不見好轉,胸痛依舊,但呼吸還算順暢。 想起前二天,朋友才聊起她先生胸痛不舒服就醫,及時發現是心肌梗塞,撿回一命。 當時,只有我跟國一的女兒在家。我先打電話給朋友,想問她先生當時的狀態,沒料到我一開口,語氣哽咽,眼淚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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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兩個禮拜,周日傍晚,覺得胸悶疼痛,胃脹不舒服。 趴在桌上小睡了一會兒,起來不見好轉,胸痛依舊,但呼吸還算順暢。 想起前二天,朋友才聊起她先生胸痛不舒服就醫,及時發現是心肌梗塞,撿回一命。 當時,只有我跟國一的女兒在家。我先打電話給朋友,想問她先生當時的狀態,沒料到我一開口,語氣哽咽,眼淚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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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診了,第二次,全身痛到不行,冷到狂發抖。人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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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診了,第二次,全身痛到不行,冷到狂發抖。人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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