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吃得飛快。飯到中途,只見郁鞠敏蘭先是含笑四望低頭吃飯的眾人,繼而啟口問道:「有沒有人想聽聽歌呀?」
「有!」旭烈慎一聽,立即附和,其他人也紛紛贊同。
「沒有吉他可以嗎?」涉夜隱問。「可以呀!」郁鞠敏蘭格格笑著。「有什麼不可以!你們幫我打拍子就好了。」
「你要唱什麼?」涉夜隱問。
「你有什麼特別想聽的嗎?」郁鞠敏蘭反問。
涉夜隱沒答,倒是星瞳問道:「你可以唱那個《多看我一眼》嗎?」
「可以呀!」
「那就那個。」
「好!」郁鞠敏蘭輕快的回,然後他把腰桿挺直,颯爽的笑容面向眾人,平穩的雙手分別置於身體兩側,瞬間整個人樣子就不一樣了,他輕吟數聲,環顧周遭,臉上綻出更加燦爛的笑容。等大家將目光都陸續集中到他身上之後,他才開始歌唱。
眾人為其打起拍子。他一點都不緊張,旭烈慎發覺,彷彿早就演練過上千遍一樣,郁鞠敏蘭游刃有餘的唱起這首情歌。她的眼波隨歌詞變換著情感,她的身姿隨歌唱搖擺出韻律,一舉一動皆在帶領觀眾走進歌裡那個農村。
這首單曲近年來流行於棘皮人之間。內容描述一位普通的農家女性,戀上一位從外地搬來他隔壁的年輕醫生,然而無論他如何接近,那名醫生都只給出禮貌的回應,好幾年來的單戀,最終是被一名猝然出現在村莊裡的陌生女子劃下了休止符。遠望他們結婚,那名女性拒絕他人的求婚,跳上貿易團的車隊,永遠離開了家鄉。
「只願你多看我一眼 你眼裡卻永遠只有她的側臉……」郁鞠敏蘭唱著,儘管沒有任何樂器伴奏,他依然穩定且優美地述說這個故事。歌聲起伏有致,郁鞠敏蘭天賦過人,他聲音獨特,高音穩定,高低轉換毫無窒礙,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看起來非常享受唱歌這件事情。
唱到一半,郁鞠敏蘭擺起手勢,邀請大家跟唱。
「空守著你的承諾 每一次期盼 都知道那是多麼渺小……」旭烈慎跟著拍子小聲唱道,他覺得人家唱得不錯,但勾不起他的興致,他還是比較喜歡搖滾類的曲風。反倒是他斜對面的星瞳把兩眼都睜得大大的,好似相當感動。
郁鞠敏蘭音量漸低,一首即將終了,他旋即以眼探問,許多人拍手喝采,要他接著唱下去。他因此高高揚起嘴角,表情媚人,唱起了下一首。
那是《崙山下的那年夏天》,是一首耳熟能詳的老歌,但郁鞠敏蘭用他獨特的嗓音唱出了不一樣的味道。之後他又連唱好幾首。眾人圍著火堆,一邊飲食,一邊傾聽。
及至全部料理都被他們差不多掃蕩完畢之時,這場臨時演唱方告結束。氣氛變得歡快不少,聊天聲漸增,若不是那冷咧的寒風,旭烈慎或許還會以為一切災禍其實不曾發生:他們並未從斷崖上墜落,也依然在旱道上行走。
他空自傷感,但很快就把心思拉回現在。他意識到女生們聚成了一團,而其他人在另一側討論將往之地。他傾身加入後者。
「所以我們一旦穿過黑狗山脈,進去森林,要怎麼避免他們發現我們?」呼延克捷沙啞的問,由於長版襯衫被掛在繩上晾乾,這時的他除了池草襯衣就什麼都沒穿。
「在這之前應該要問,那些樹到底會不會動吧?」納哈平說,並一邊拿起水袋仰喝。旭烈慎知道那裡面全是滿滿的酒。
「我有去過十字江的對岸,大部分的樹應該都不會動。」賀蘭飛曦低沉的說,火光灼灼,他龐大的身軀一半隱沒黑暗,一半盈滿光明。
「那為什麼他們有些樹會動?」札木凱挑眉,好奇的問,他花俏的絲質襯衫和其他士兵的簡便制服相形之下顯得有點格格不入。
「我不知道,畢竟我也沒有看過會動的樹。」賀蘭飛曦沉吟著說。「但他們樹的靈都很普通,所以應該也不會動才對,至少我的神判斷是這樣。」
「這麼說。」旭烈慎開口。「既然大多數的樹都不會動,那我們要確保的也就只剩下不被那些……冠人發現?」他不是很篤定這個叫法是否正確。
「大概是。」賀蘭飛曦嘆了口氣。「但我不敢確定。」
柳下貴舉手發問。「所以我們對絮族的了解到底有多少?」
「那些冠人都會定期跟我們貿易。」呼延克捷說。
「冠人應該長得跟我們棘皮人差不多。」札木凱說。「但他們都穿長大衣,而且都用兜帽蓋住臉,所以沒有人真的清楚他們到底長得怎樣。」
「他們懂得我們的語言。」旭烈慎也列舉出幾件他所知道的事實。「然後他們都住在森林裡,不過因為絮族土都是嚴禁進入,所以從來沒有人知道那裡面到底是什麼樣子。」
「他們以前經常侵略邊境。」呼延克捷說。
「對,但那在一百多年前就停止了。」旭烈慎說。「後來他們就和灼族打得火熱。」
「據說當年的十年戰爭。」呼延克捷想像著說。「死了好幾十萬人,苦旱斷崖上全都是血,濃稠凝結的鮮血,化都化不開。」
「那些樹。」派克尖聲叫道。「那些幾百公尺的樹,懸崖對他們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麼。」
「死地原本是屬於我們驍族。」卞邦說。「卻被他們硬生生奪走。」
「但也因為那場戰爭。」呼延克捷幸災樂禍的說。「破壞了大片的土地,上面的建築都被夷平,某種可怕的線術還徹底侵蝕了那裡的空氣和土壤,讓那裡變得根本無法住人,聽說他們根本沒辦法在上面種植任何東西,最後也就只好離開。」
「但現在看起來。」旭烈慎怔怔地望著地上。「好像也沒到那麼慘烈。」
呼延克捷思忖著說。「可能過了一百年,已經有好上不少了吧。」
大家一齊看向附近,河水潺潺,不再有昔日戰爭的陰影。
「我們只走了幾天。」賀蘭飛曦提醒。「不可掉以輕心。」
「對。」旭烈慎贊同。「不管如何,對那些樹要怎麼判斷,有人知道嗎?」
「我有聽說。」派克神秘地嘶嘶的說。「那些樹之所以會移動,是因為有死人的魂魄寄宿在他們上面。」
「派克,那是謠言。」札木凱不耐的說。「我想他們就只是用我們不了解的方式活著而已。」
「我還聽過一種說法。」呼延克捷一聽到和鬼相關的字就來勁了。「就是其實是冠人控制了那些樹移動。」
「我聽到的。」雷輝插話,他的頭冠傾斜。「是他們會變身,有時是冠人有時是樹。」
「誒拜託。」納哈平搖著手中的袋子反駁。「怎麼可能有人可以從小變到那麼大?」
「他們很神祕,跟我們完全不同。」卞邦喃喃自語。
「你們道聽塗說太多。」札木凱說。「很簡單,他們也是生物,所以他們會動,就是這樣。」
「那為什麼我們平常見到的樹就不會動?」呼延克捷說。
「靠北,總不可能全世界的樹都長一樣。」札木凱說。
「其實。」旭烈慎試著提出自己的論點。「我連他們是不是和我們一樣,都有智慧這點都存疑。」
「什麼意思?」呼延克捷問。
「他們真的有智慧嗎?」旭烈慎問。「你知道,那些樹,說不定他們就只是無意識的在動作而已,誰知道?」
「他們很強,這點不用我說。」札木凱說。
「雖然強。」旭烈慎說。「但是他們是植物,這和我們終究完全不一樣。」
「我聽說他們會吸食人血,讓自己長高。」派克哆嗦的嘶了一聲。
「他們應該沒到這麼誇張。」賀蘭飛曦皺眉。
「我還在黠族土時。」雷輝說。「有讀過有人說過他們是智商較低的生命的論文。」
「有可能,又或者他們的思維就是和我們不一樣。」旭烈慎說。「我們沒有辦法理解他們。」
「也沒人會想理解。」納哈平聳肩道,又打開另一個袋子痛飲幾口。
札木凱鼻孔噴出氣來。「齁別傻了。」他輕蔑的說。「別把你的無知搬到台上,我可是在流瓦城跟冠人說過話,我告訴你,他們正常的很。」
「誰知道那是不是他們的什麼偽裝?」旭烈慎大有疑心的指出。
「先說。」札木凱說。「我可沒說他們不是敵人,但沒必要把他們想成什麼怪物。」
「我也沒這樣講。」旭烈慎說。「我想講的是,他們是不同的族,和我們就是不一樣,別天真的想著能和他們正常對話。」
「笑死,什麼不同的族?」札木凱不屑地哼了一聲。「你別忘了,我們這裡也有你說的『不同的族』,你怎麼就可以好好對話了?」
空氣靜止了一下。
「札木老弟,如果你說的是我……」雷輝說。
「我不是說你,雷輝。」札木凱說。「你是我們鱷牙的一份子,我怎會說你,我指的是『她』。」
札木凱戟指坐在另一邊的郁鞠敏蘭,眾人眼光隨之看去,原本三個黏在一起的頭頓時分開,中間敏蘭侷促不安的蹙起眉頭。
「你幹嘛?」郁鞠敏蘭問。
「旭烈慎說他懷疑你。」札木凱說。
「蛤?」
「不,我沒有。」旭烈慎說。「敏蘭,沒事,我們只是在討論絮族的事。」
「是喔。」札木凱說。「聽起來,你對非驍族人有很大的疑慮,那我們這裡就有一個劣翼人,你又怎麼看?」
旭烈慎循指望去,一時間竟無話可說。真要說來,當然不是沒有懷疑,當郁鞠敏蘭出現在裂石的拐角朝他招手時,他自然是相當提防,在那之後,他也確實有在刻意保持距離——但他對她絕無惡意。
郁鞠敏蘭注意到他的目光,黯然地撇過頭。
「我不知道你們怎麼想我。」然後他對眾人高聲說道。「但我可是勝天城土生土長的,我自己是劣翼人,但我也認為自己屬於驍族,是驍族的一分子……雖然你們現在還沒聽過我,但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們到哪都能聽到雛蛇的名號。」
「雛蛇?」旭烈慎問。
「我們樂團的名字。」郁鞠敏蘭似乎有點不好意思的承認。
「敏蘭是我的好朋友。」星瞳說,一邊把他們的手牽起來。
「敏蘭也是我的朋友。」涉夜隱補上。「應該說,劣翼人在驍族土內已經存在了多久?怎麼會有人到現在還懷疑他們?」
「我可沒這麼說。」札木凱說,挑釁似的用頭點向旭烈慎。
「不,我……」旭烈慎無奈的說。「我說的是絮族,不是劣翼人,這兩個根本不一樣,我、我對敏蘭沒什麼想法,而且劣翼人在我們這裡生活了這麼久,我當然早就當他們是同一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