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等一下。」呼延克捷說。「我不是針對你,敏蘭,你剛剛唱得很好,但是再怎麼說,也不可能是同族人吧,我們沒有翅膀呀?對吧?翅膀是屬於黠族的專利。」
「啊,這點我要澄清一下。」雷輝嘎嘎的喊。「很久以前就已經確定了,翼人是黠族中的一份子,但劣翼人,那是……那是一個分化出來的失敗,是不一樣的。」
「什麼叫分化出來的失敗?」札木凱皺眉的問。「講別人是失敗,也太過分了。」星瞳平穩地抗議。
「這不是我胡講的。」雷輝翅膀擺動的說。「這是有科學證據的,你們沒有讀過書,你們不懂……」
「你有嗎?」札木凱說。「你不是考試失利。」
「我……我,」雷輝的頭冠好像變得更紅了,他憤懣地搖頭說道。「這不一樣,我承認我考得不好,但我好歹也是讀了幾年書,這是第一實驗所的報告,所以不會有錯的。」
「實驗所的東西就是真理?」涉夜隱挑戰似的問。
「嘎——當然不是,是科、學、結、果。」雷輝沒好氣的說,他的頭冠彷彿嫣紅的番茄。「你們要知道,所謂科學,不是說絕對為真,而是以目前來說,有最多證據支持的答案。」
「這有什麼不同?不都是叫你無條件相信?」涉夜隱追問。
「黠族人的科學調調。」呼延克捷一旁戲謔一聲。
「……即使劣翼人和其他族都沒有關係。」柳下貴忽然打岔。「也無所謂吧?你們看看,他們的音樂多麼好。」
「對,我也非常喜歡。」旭烈慎趕緊表態。「對我來說,不管劣翼人是來自哪裡,紅蛇永遠是我最喜歡的樂團。」他好奇地瞥見郁鞠敏蘭聽到紅蛇這兩個字時,明顯縮了一下。
賀蘭飛曦先咦了一聲,才贊同道。「我也喜歡紅蛇。」
旭烈慎心中一詫,他從沒想過副將也會聽音樂。
「喔,那個傳奇樂團呀……」札木凱皺眉。「但會不會有點老了?」
旭烈慎正想出言反駁,但另一聲音卻打斷了他。「這個音樂嘛,我不知道。」卞邦捻著鬍鬚,緩緩說道。「我不是說這小姐怎麼樣,但是在我那個年代,所謂劣翼人,基本上就是小偷和強盜的代名詞。」
「這個是以前。」星瞳說。「現在當然不一樣了。」
「喔——瞳瞳。」郁鞠敏蘭感動莫名。「你竟然這麼幫我,你真的最棒了。」他用力抱住星瞳,然後對著眾人堅定地朗聲說道。 「不管你們說我什麼,劣翼人就是劣翼人,我就是我,我以我自己為豪。」
眾人一聽,都注目到他身上,那多樣的眼神裡有詫異、有讚賞、有不信。
無人發聲,空氣凝滯起來。
一直到納哈平打了聲嗝,喊了聲「帥!」為止。接著他吁了口氣,仰頭癱在地上,看上去已徹底喝茫了。
「敏蘭說得不錯。」賀蘭飛曦打破沉默。「不管怎麼樣,他就是他自己。」
「我剛剛絕對不是那個意思。」旭烈慎再次試圖解釋。「我說的是絮族,我沒有講其他任何人。」他瞪了札木凱一眼,全因這人曲解自己的原話。
「我只是引述了別人說的話。」札木凱說,不客氣地回瞪。
「好了,這種爭吵沒有益處。」賀蘭飛曦斷然道。「敏蘭是我們的同伴,如此足矣,我不想再聽到其餘這方面的爭吵……大家趕快休息吧,明天還要趕路。」
眾人依舊懷揣著不同的情緒,但對副將的命令沒有質疑,就相次找地睡了。
旭烈慎選擇了一塊靠樹的位置。躺下時,他腦中彷彿瀰漫著混濁的瘴氣,宛如有鬱積已久的毒種在他心中層層噴發,一路衝達至腦,搞得全身細胞不得安寧。一席話下來,他對絮族的猜疑可以說是不減反增,他反而更堅定起了自己原本的想法,也更惴惴不安,他想,果然大家還是太輕率了,等到通過死地,我得去說服他們不要隨便進入雨林。因為今夜睡抵兩個小時就需起來站哨,所以他亟欲入睡,不過事與願違,腦裡的那些瘴氣依然愈積愈濃。他不得不一邊繼續念掛著這些濃重的念頭,一邊不停努力去讓自己的大腦放空。
-----------------------------------------------
四圍村,一個棘皮人的偏僻村莊;旭烈慎,他媽媽在旁邊牽著他的手。
這時的他長高了一點,但依然是個小孩子。同樣的清晨,他媽媽,旭烈悠菲,攜孩準時來到地主家前,正欲步入屋內開始一天的打掃。晨光熹微之中,稻田廣袤,染上金黃色調,黑漆漆的石版屋各自迥然獨立其中。現時,地主的家經由陽光照拂,也顯露出了它獨特的外觀,其與就地取材的石板屋不同,乃精細工藝及雄厚財力的雙雙證明。
大塊黑岩經精細的鑿切,從黑狗山脈千里迢迢運來之後,再在此地切割設計,耗時費力,終才得以落成這棟達三層樓高的高聳坡型石屋。正面,深灰色的大門凝視著母子倆,上面黑色石牆有弧度的延伸,形成一個凹陷的四分之一圓,屋頂平直,屋後垂直壁立。從側觀望,整棟屋子宛如一隻線條剛硬的深黑皮靴,冷硬的外表與周遭溫暖的景色顯得略微格格不入。
守門的人看到他們,也不過問,揮了揮手就讓他們進去。旭烈悠菲長年作為地主的女傭,自然為各家各戶熟稔。
此時正逢陰滯時節,天氣逐漸轉冷,由於地主家都最早準備過冬,所以門後的壁爐早已燃起熊熊火焰,爐前擺有兩張精緻的扶手椅,華麗的地毯鋪於石砌地面,天花板掛著用於夜間照明的蠟燭燈座,偌大的空間因受從天窗和落地窗照射進來的光線而閃亮不已。他們繞了個彎,來到一扇室內拉門的門口。他媽媽為了盡早趕往廚房進行早晨的備餐,於是一如既往,抓緊時間叮嚀稍後在私塾上課時要注意的事項。
「……好了,那媽媽要去廚房囉,你上課要好好聽,知不知道?」
「好!媽媽加油。」
「嗯,媽媽最愛寶寶了。」旭烈悠菲擁抱住他,然後又親了親,才依依不捨的離去。旭烈慎看著對方,直到其從轉角消失,才把私塾的拉門拉開走入。
房間裡是一片普通的課堂光景。簡易的長桌和椅子排成數排,前面一道階梯,上方佇著一位背脊微駝的中老年人。這人眼角的皺紋擰成了一團,正用近乎苛刻的眼光打量著甫進門的旭烈慎——後者趕緊選了一張椅子坐下。
該名教師名叫也速識,有著高瘦卻微微駝背的體型,以及一雙透出冷酷的細狹雙眼,長脖子下連著兩隻枯槁的雙手,這時正用手指搓揉粉筆,狀若不耐。這座村莊的教學事項正是由他主導,他是地主特地禮聘而來,不然四圍村原是無任何官設的聚落教師的,畢竟這裡實在過於偏僻。
又由於得到地主的首肯,旭烈慎才能成為少數榮幸獲教的聚落學生。
他們開始上課。
「我想要再重複一遍。」也速識嚴厲的說。「我對你們從未有任何期待。」他對著底下十到二十來位學生無神的雙眼訓話。「在私塾,我們費心教導的,是未來對我們偉大驍族有所貢獻的有志之士,是天賦過人的經世之才,而不是。」他一個大力的揮手。「你們這些窮鄉僻壤出生的小孩。」
「只是。」他頓了頓,如鷹爪似的枯手按著那座石頭講台——它的表面粗糙,看來更像一塊直接從溪邊搬來的大石——再用較平緩的語氣說。「旭烈驃先生並未放棄你們,他不斷向我懇求,不斷向我說著璞玉也可以打磨成寶石的道理。最終他的熱忱打動了我,我才決心從流瓦城不遠千里而來,用我的餘生來盡心盡力教責你們,然後期許你們之中有些人能夠因此有所成就。」
他駐足片刻,好像是希望這段話能發酵成香噴噴的麵包。「好了,現在拿出你們的驍王事典,我們今天要反覆研討幾千年前王的言行,以及他如何發現道路的完整規劃對族群是……」
旭烈慎坐在二排右邊認真聽課,歷史與觀念從老師口中流瀉出來,他從中不禁感到驍王是如何勤儉愛民,以及他深遠的智慧是如何照拂世世代代,一直到現在的自己。他的心中洋溢著感動。
時間不知不覺流逝,光線逐漸增強,房間益加變得襖熱。
「……夷平大道的落成,改善了整族人的生活,讓各家族之間的往來變得更加順暢,而我們一族也因此更親密團結。」也速識闔上書本、放下粉筆,接著又用嚴厲的雙眼掃視全班,前排一個矮胖的學生因此被嚇得吞了好幾口口水。「好了,今天就先上到這裡,下一堂課,我們會開始講述驍族光榮的戰爭史,雖然各位高機率不會從事武職,但傳統上,每個驍族人都還是要具備一些基本的作戰觀念。」
也速識走下階梯,一如既往頭也不回的邁步離去,學生們也慢吞吞地收拾紙筆準備離開。旭烈慎用麻袋包起書本和紙筆,起身走出教室,不過當他通過剛才那扇拉門時,卻感覺到似乎有異物從腳邊突然竄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