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消失之前,我們能看見誰?
去年,我看了一部讓我久久無法平靜的影集《The Spy》。過一陣子,我讀到安伯托·艾可關於間諜的一篇幽默散文。再後來,一部南韓電影《北風》也悄悄走進我的記憶裡。這些作品教我如何「看見那些早已消失的人」。

玫瑰還在,但說出它的人已經不在。我們還記得他是誰嗎?攝於東京
一封來自八卦的召喚:艾可與記憶中的間諜
那陣子,我正在讀新版的《玫瑰的名字》。在譯者序裡,讀到艾可自己提過一篇短文,名字叫〈八卦是很嚴肅的〉。這個標題讓我一愣,也喚回我不久前才讀過的哈利王子回憶錄《Spare》。那種身處注目之中、卻也在流言裡碎裂的處境,讓我想更深入理解八卦與權力的關係。於是我去圖書館找來艾可的《智慧女神的魔法袋》,就在那裡,讀到了這篇出乎我意料之外的〈間諜〉。
被任務吞沒的人:《The Spy》的沉默告白
Netflix 的影集《The Spy》講述的是以色列摩薩德間諜埃利·科恩的真實故事。他以一個敘利亞富商的身份,成功滲透敵國軍政高層,取得關鍵情報,最終為以色列在六日戰爭中贏得巨大優勢。影集對他的訓練與行動鋪陳得節奏緊湊,但最讓我難以忘懷的,是他身為丈夫與父親的那一面。他對國家的忠誠讓他無法誠實地面對自己的家庭,也註定他走上無法回頭的道路。影集並未用英雄式的光環去包裝他,反而讓觀眾直視一個「間諜」如何被任務吞噬。那種孤獨與斷裂感,是一種慢性消失。沒有舞台,沒有觀眾,只有無聲的失落。
我當時看完非常震撼。這不只是間諜故事,而是一則深刻的犧牲敘事。他在任務中看似無懼,卻在家庭的畫面中顯得脆弱、模糊。他不是為了成名,而是成了歷史的消耗品。那時,我心裡反覆浮現一個問號:「這樣的犧牲,值得嗎?」

有些任務從未被說出,只留下燒過的形狀|作品名:火継 II |藝術家:Sakuho Ito|攝於2025當代藝術博覽會
有些任務從未被說出,只留下燒過的形狀。
艾可筆下的間諜,不是英雄,而是系統的一環
正當我被《The Spy》的悲劇性打動時,艾可那篇〈間諜〉的散文卻用一種出人意表的方式,把這個角色重新包裝。不是沉重,不是悲壯,而是幽默、反諷,甚至帶點黑色喜劇的味道。他說,間諜是不能公開的,愛情對間諜來說只是工作的一環,而要成功的任務,往往還需要背叛自己人。
他像是開著玩笑,但每一刀都切中間諜角色的本質,那種「忠誠與欺騙並存」的荒誕狀態。艾可筆下的間諜,不是高貴犧牲者,而是國家制度下的執行機器,是能夠冷靜轉換角色、犧牲情感、甚至連自我都可以凍結的存在。這與《The Spy》中那個愈來愈模糊、愈來愈無法回家的主角不謀而合。
他們或許只是制度需要時的一枚棋,棋走完了,也就歸零了。
從《北風》回望:另一種被困的沉默
有些作品不是「看完」就結束的,而是「看了一半,先放著」,讓情緒沉澱,才能繼續走下去。《The Spy》對我來說就是這樣。我不是按了暫停鍵,而是需要幾天,讓那個沈到骨子裡的震撼慢慢沉澱,才敢再點開下一集。
那種內心的震動,不來自劇情的高潮轉折,而是來自主角日復一日地「扮演」,他不只是執行任務,他在悄悄地抹去自己。而我也像個靜靜坐在暗處的旁觀者,看著一個人如何在忠誠中消融,無聲地,被體制、歷史、國家悄悄擦去。
《北風》的情緒更沈,更靜默。那是一場在灰階與冷調中完成的崩解,主角在任務中失去了選擇,也失去了方向。相比《The Spy》,它的情節更壓抑,幾乎沒有情緒出口。但正因如此,我才覺得艾可的幽默筆法別具一格。他用輕盈說重話,那些句子彷彿說的是別人,其實句句都穿透我們對「任務」與「忠誠」的盲點。
寫下來,就是一種致意
我後來也想去找這部影集的原著書來看,想看看編劇最初是怎麼理解埃利·科恩的。但可惜沒有電子版,而且台灣好像已經絕版,只剩下少數二手書在流通。那一刻,我才真正感受到這些「無名英雄」即使有過片刻的被記錄,最後還是容易被歷史與大眾記憶慢慢掩蓋。
或許正因為如此,我才會被這些故事深深吸引,也想用自己的方式留下痕跡。不論是艾可那帶點玩笑、卻暗藏真相的語句,還是《The Spy》裡那句藏在信裡、卻說不出口的告別,它們都讓我想多停一會、多寫一點。
這些作品或許風格各異,一個冷靜,一個誇張,一個悲傷。但它們都有一個共同的核心:它們都在說,那些消失了的、不曾真正被記得的人。或許,我們就是要在這些作品裡,練習怎麼去看見他們。
寫下這篇,也算是一種靜靜的致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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