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站在街角，空氣中瀰漫著雨後的氣味，遠處的便利商店霓虹燈微微閃爍，照在濕漉漉的柏油路上，彷彿一場過時的魔術。
摸了摸口袋，確認手機還在，然後撥了她的電話。
雖然最後我跟孩子還是離開了，像之前一樣，只是這次待得比前幾次久了一點。但這並不意味著什麼，只是一種偶然的變數，就像公車有時候提早抵達，有時候晚了十分鐘，並沒有什麼意義。
天亮以前
某天夜裡，我又被趕了出來。我不感到特別意外，甚至可以說，已經習慣了這件事。
婚姻時，有時開著車，在城市的街道上漫無目的地繞了幾圈。
收音機裡播放著不知名的爵士樂，低沉的薩克斯風聲像是某種古老的呼吸。
也曾睡在路邊、公園的長椅上，甚至試過在7-11裡點一杯黑咖啡，坐到天亮。
我沒有回到公寓樓下的公設，因為不想跟管理員打招呼。
管理員是個中年男子，總是穿著筆挺的制服，說話時習慣性地壓低聲音，不想被問太多問題，也不想解釋。
睜開眼睛，天空還是深藍色的，街燈投下模糊的光影，幾隻流浪貓在巷口閒晃。
伸手揉了揉眼睛，打開手機看時間，凌晨六點了。
六點，得去載孩子上課。我在門外，猶豫地撥起電話等待，孩子打開家門，已經背好書包，還沒完全醒來的樣子。（這孩子是第一個不是我的孩子）
輕聲說：「昨晚睡得好嗎？」
孩子點點頭，揉揉眼睛。「爸爸，你看起來好累。」
笑了笑，摸了摸孩子的頭髮：「沒事，走吧！去上學。」
街道上的晨光逐漸變亮，世界開始甦醒。
上學途中，有時在想，回到家後，她是不是已經出門了？還是依舊躺在床上？
但這些問題沒有答案，也不再重要了。
這是還在婚姻裡的夜晚。
夜晚的風
離婚後，這天如同往常被趕出來，夜裡的街道安靜得有些不真實，鞋底與地面的接觸聲聽起來格外清晰。
我漫無目的地走著，像是被什麼東西推著往前，卻又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
遠處的便利商店泛著冷色的光，偶爾有幾輛車從身旁駛過，輪胎輾過水漬時發出細微的聲音，像是誰的嘆息。
剛剛我們又吵架了。內容已經不太重要，因為我們總是為了類似的事爭執，像是一盤壞掉的錄音帶，重複播放著相同的旋律。
一如往常被趕出門後，沒有任何地方想去，只是想讓雙腿動起來，讓思緒跟著擺動，像洗衣機裡翻滾的衣物，直到某一刻，一切靜止下來。
不知道走了多久，腦海裡浮現兩個孩子的身影。
攀爬繩
幾天前的下午，帶孩子們去公園。天氣很好，陽光鋪在地上，樹影搖晃得像老舊的電影畫面。我站在一旁，看著比較膽小的 日日（化名） 抓住攀爬繩，試圖往上爬。
「爸爸，我可以爬上去嗎？」他問，語氣帶著一絲遲疑。
「妳試試看」我說。
幾個月前，他還站在這條繩子前，雙手緊握，腳卻怎麼也踏不出去。我在下面扶著，他才勉強往上幾步，然後說：「不要了。」
但這次不一樣。
他緊抓著繩子，小腿用力一蹬，慢慢地往上移動。我看著他，他沒有回頭，眼神專注，彷彿這條繩子就是世界的全部。他沒有喊累，沒有停下，他只是向上，繼續向上。
他爬上去了。
那瞬間我有些愣住，像是錯過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成長總是在我們不注意的時候發生的。我一直以為自己陪著他，卻在某個片刻驚覺，孩子已經變成另一個樣子，而那個變化的瞬間，在我腦海裡是空白的。」
無法留下的東西
風變得有點冷，我拉緊外套，把手插進口袋裡，繼續走著。
突然覺得自己這一生，能留給孩子的東西並不多。金錢、房子、地位，這些我都沒有。我能留下的，或許只是這些無人問津的文字。
但這些文字就像我自己，帶著些微的陰暗，既不激勵人心，也不夠光明磊落。它們只是存在著，就像街角那家總是開著的老舊雜貨店，這樣的雜貨店裡面，總會有裝在紅色塑膠蓋，透明罐子裡的糖果餅乾，連老闆都不知道是否過期，也不會有人在意。
但我仍然希望這些文字能留給孩子。
希望有一天，當我已經不在，他們翻開這些手記，能夠感受到，無數個夜晚，他們的父親曾經也在黑暗裡尋找光。
他曾經迷失，曾經疲憊，曾經無力，但他沒有放棄。他一直在努力看清這個世界與自己，即使這個世界不見得會給他回應。
關於自由
「孩子，你們不需要去看別人的眼光。」我在腦海裡對他們說。
「你們只需要觀察自己這一生發生了什麼，這樣就夠了。」
但那時候我還沒有完全做到，我還在這種自由裡掙扎。還在試圖找出某種方法，讓自己不再被過去的選擇束縛，不再因為過往的經歷而無意識地做決定。
我想讓自己停留在當下，只是看著事情發生，而不是被情緒包裹挾著走。
這是一種練習，就像攀爬繩一樣，一次又一次地嘗試，然後摔下來，然後再試一次。
黑暗中的水晶
經過一間小酒吧前，裡面傳來柔和的爵士樂聲。沒有進去，只是站在門口，看著霓虹燈在潮濕的路面上閃爍。
夜晚還很長。
我知道有一天，我會離開這個世界。那時候，孩子們或許會翻開這些文字，就像撿起一顆埋在黑暗裡的水晶。我希望他們能夠明白，黑暗並不可怕，它只是等待著去發現其中的微光。
那時候，我還會在他們身邊嗎？
我不知道。
錨定
那時種下離世的想法，對一切的發生顯得更無力且淡漠，但又需要為了孩子努力的矛盾。在這兩者之間，是個練習，我跟個案最常講練習看看。
這樣的練習，讓我未來掉進黑暗時，能爬向陽光。那時候，我的目光朝向孩子，希望未來能讓孩子知道，即使面臨黑暗，依然能夠站起來，希望在他們身上留下「希望」。
故事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