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棟商辦大樓,每天清晨六點前就會亮起。
不是辦公室的燈,而是大廳與外牆的玻璃窗,會在天剛亮時閃出一片乾淨的光澤。那是因為,有人比太陽更早醒來。
他是一位年約六十的清潔員,身材瘦小,總戴著帽子與口罩。每天天微亮就出現在大樓前,推著水桶、拖把與擦窗器具,在無聲的城市中默默開始一天的工作。他擦玻璃的動作一氣呵成,像是練過舞的節奏。從最底下一格開始,逐步向上,來回不疾不徐,彷彿這玻璃,就是他與這座城市之間唯一的連結。
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甚至很少有人看見他的臉。
這樣的生活日復一日,沒有人打招呼,沒有人感謝。他也從不主動說話,總是等到人群湧入前,默默地離開。
直到有一天,某個早到上班的女孩注意到了他。
她站在大廳裡,正準備開電腦,抬頭時發現那面外牆玻璃在陽光下閃得格外透亮。她忽然想起:每天早晨來上班時,窗總是乾淨得像新的一樣,卻從沒見過有人擦。
那天,她特地早到一點。果然,看見那位戴著帽子與口罩的老人,正蹲在地上認真清洗地角玻璃。他動作輕,不發出任何聲音。
女孩買了杯熱拿鐵,走過去放在他旁邊的牆邊,小聲說:「謝謝你每天把窗戶擦得這麼乾淨,真的很漂亮。」
老人抬頭,看著她,愣了一下,然後輕輕點頭。沒說話,只是把帽子往下壓了壓,繼續擦著他的窗。
第二天早上,她發現自己的桌面上貼了一張黃色便利貼——那是她自己常用的紙。上面寫著幾個字,字跡有些歪,但溫柔:
「妳是第一個跟我說謝謝的人。」
她站在窗邊,看著那幾行小字,忽然覺得有點鼻酸。
後來她會偶爾早到一點,帶杯熱茶或早餐放在牆角,有時他收下,有時沒動,但那片玻璃,總是乾乾淨淨地反射著外頭的光。
再後來,她換了工作。走的那天早上,特地又早到一次。那天風很大,老人正在擦最上層的窗戶,背影瘦得有些搖晃,但依然穩穩站著。
她站在大廳內,看著那片閃亮的玻璃,忽然有種莫名的安慰感。她沒打擾他,只在出口旁留了一張紙條:
「謝謝你。你的身影,我會記得很久。」
—
幾個月後,她偶爾會經過那棟大樓。
玻璃仍舊乾淨,但她再也沒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有時會想,他還在嗎?還是被換掉了?又或許,終於退休,開始了慢一點的生活。
但無論如何,那段清晨裡的默契,與那張「妳是第一個跟我說謝謝的人」的便條紙,都在她心中留著一盞燈——靜靜亮著,提醒她:世界上有些善良,是從不要求被看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