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是記憶中最純粹也最不可複製的一段時光。每當我回想起那段還未接觸社群平台、生活步調尚未加速的年代,腦海中總會浮現那些陪伴我長大的漫畫與動畫角色。他們有時幽默,有時沉靜,有時只是靜靜地在書本與螢幕角落裡,默默地教我認識這個世界的複雜與可愛。
1. 老夫子:笑聲背後的世道人心

這部由王澤所創作的經典港漫,描繪了老夫子與大番薯、秦先生這三位主角的日常冒險。有時他們上天入地,有時又滑稽地對抗現實困境。不論是批評社會歪風、嘲弄時下流行,或是諷刺西化華人的迷失,《老夫子》總是以極簡的圖文包裝極深的洞察。那既是幽默,更是時代的投影。
如今回頭看來,這部漫畫不僅僅是笑料,更像是一種文化維他命,在生活的縫隙中注入一劑反思。而可惜的是,《老夫子》的動畫與真人電影版本始終難以傳達漫畫的神髓與節奏,那種靠短篇凝鍊表達的智慧,總是無法在長篇影視作品中延展得夠好。也許那正是它作為漫畫、作為「紙上角色」的魅力吧。
2. 阿三哥、大嬸婆與台灣的漫畫鄉愁

除了香港漫畫的辛辣與風趣,我的童年同樣被台灣本土漫畫家的作品滋養著。
我記得最早接觸到的台灣漫畫,是劉興欽的《阿三哥與大嬸婆》。那些穿著草鞋、講著台語、過著日常小事卻充滿人情味的角色,儼然就是鄉村版的家人與鄰居。劉興欽筆下的人物不走炫技、不談高深,只是在述說一個個平凡台灣人的人生切片。他的漫畫,是台灣土地本身的延伸,是鄉土情感的圖像語言。
長大一些後,我開始閱讀蔡志忠的哲學漫畫。他將《莊子》、《列子》、《老子》等古典思想,以圓滾滾的角色與空靈筆觸化為人人能讀懂的智慧寓言。那時的我未必完全懂其中玄機,但已能感受字裡行間的靜與思。
至於朱德庸,則是等我步入青春、接觸都市生活後,才真正品味出其筆下的《澀女郎》、《雙響炮》、《絕對小孩》所呈現的現代焦慮與荒謬。他的漫畫是黑白分明的,卻描繪了人性中最模糊、最矛盾的地帶。現在的他,似乎已退居幕後,作品也不再如從前密集出版,但那種社會觀察與語言精準度,至今仍令人懷念。
在所有這些漫畫家中,蕭言中對我影響最深。我小學時期便接觸他的作品,尤其是他以另類喜劇、搞笑逗樂與詩意畫風著稱的《童話短路》與《瘋狂日記》。他過世的消息曾讓我沉默許久,但我始終覺得,他的漫畫在某種層面上早已超越生死。他的幽默是孤獨的,他的世界是熱鬧裡的靜謐。我還記得自己曾在台北當代藝術館看過他作品展覽,站在那幾幅熟悉的原稿前,感覺像是與一位老友重逢——不說話,也能明白彼此的心情。
3. 麥兜與那些沉靜的動畫智慧

除了漫畫,童年的我也並不缺乏優秀的動畫作品,而其中最特別、最觸動人心的,就是香港的《麥兜》。
那是一隻外型呆萌、說話溫吞的粉紅小豬。小時候看他會笑,大了再看卻會哭。麥兜的故事從不嘩眾取寵,講的永遠是小事——家庭困頓、學業壓力、單親母親的辛苦、夢想與現實的落差,但正因如此,更顯得動人。他不是英雄,不會拯救世界,卻是千萬香港基層孩子的心聲。
我常說,麥兜就是香港版的《花生漫畫》。他的世界裡有淚有笑、有夢有痛,那是一種用幽默包裹傷感的敘事方式,是東亞城市生活的一種美學形態。可惜的是,自從2016年之後,為了配合中國市場,麥兜的動畫風格大幅調整,失去了原先的諷刺性與本地語感,也失去了那份讓人珍惜的「香港味」。
而台灣這邊,雖然不像香港有麥兜那樣的現象級角色,仍有如《魔法阿媽》等溫暖動人的原創動畫留下深刻印象。《魔法阿媽》至今仍是我心中台灣動畫的高峰,那是一次真正從台灣文化出發,談祖孫情、談記憶、談死亡與愛的嘗試。可惜的是,我們沒有繼續培育出下一個這樣的作品。
結語:留下來的,不只是角色,而是情感的模樣
童年的回憶,從來不只是記得哪些名字、看過哪些作品,而是記得那一份情感——那個坐在電風扇前流汗翻書的午後,那個盯著小螢幕等待廣告結束的傍晚,那些把漫畫畫格模仿在課本邊角的塗鴉,還有那些角色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在我們心中慢慢發酵,成為性格與世界觀的一部分。
也許今天的台港漫畫與動畫已不再風光,也許新世代早已投入更多國際化、日美化的內容中,但我依然希望,有朝一日,我們能再次培育出那些「讓人想記住一輩子」的角色與故事。
因為,那不只是產業繁榮的象徵,更是我們這一代人,用來記錄自己曾經如何笑過、哭過、成長過的文化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