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文章的初稿,本來是在今年2月份寫的,沒想到,才幾個月就應驗了,新冠疫情捲土重來。
「國內新冠(COVID-19)疫情近期再度升溫,疾管署監測預估,6月底至7月初將達感染高峰,單週確診人數恐突破20萬人」
在急診室任職的同儕,無不身心俱疲,擔負著高壓、長時間的工作,以及自己感染各種病菌的風險,在一場後援不足的戰役裡艱難支撐。
倘若,下一次疫情來襲,比如SARS,比如COVID,或者一個全新的病毒,台灣的醫療會如何?
昨日疫起,歷歷在目
2023年台灣上映的電影 <<疫起>>,以和平醫院封院為背景講述SARS期間的醫療實況。
(Netflix 還有播放,推荐大家去看)
劇情簡潔節奏明快,充分呈現了恐懼、人性、和那股令人窒息的壓力。
2003年我還在讀高中,對SARS記憶比較模糊。但是2021新冠疫情的時候,我在醫學中心當主治醫師,先生是急診室醫師,便是首當其衝了。
面對未知病毒威脅生命,沒有人不恐懼。
急診室在第一線迎戰,全套防護衣和N95口罩,8-12小時的工作,幾乎不太能脫口罩喝水,也不方便上廁所,因為每一次換防護衣都要耗費不少時間。那段日子先生下班後臉頰2側總是被口罩鐵條磨出紅色的壓痕,鼻頭磨到破皮,久久不能癒合 (<<疫起>>裡也有演出這個細節)。
當時家中幼兒還不到2歲,我們建立起從醫院下班後回家的SOP:門口酒精消毒、換衣物,直接進到浴室洗澡。購買居家紫消燈,定期把家中環境物品消毒,戒慎恐懼,深怕自己就是把病毒從醫院帶回家的人。
有的時候,從醫院下班必須直接去保母家接孩子,擔心和憂慮難以言喻。送托難免會和其他人接觸,孩子暴露在風險之中,而我們每日卻在照料其他人的家人。
我的門診有各式各樣的病人,在他走進門前不會知道他是感冒、腸胃炎、皮膚問題,或是新冠。我和護理師必須走進民眾家裡探望居家失能病患,我們不會知道,那個家裡,是否有人曾感冒發燒,是否有國外返家或遠地而來探視的親友。即使壓緊了口罩,洗手洗到脫皮乾裂,仍是會害怕,那天手機傳來一則,曾經看過的某某病患被確診為COVID的消息。
然而,最終也還是未能倖免,全家人輪流染疫,紮紮實實隔離在家中一周。幸而在周遭同事、親友的協助、扶持下,最終康復回歸正常生活。
不要歌功頌德,只要合理實質待遇
在這些戰役之中,醫護人員奉獻時間、精力,承受著壓力和染疫的風險,把原本該與家人團聚,照顧家庭的時間,用在照顧患者身上。甚至,自己病倒了,也因為擔心造成同事的負擔,無不堅持到最後一刻才休息。
可是每次事件過後,這個體制和社會回饋的是什麼?
浮動打折的給付點值(一點不等於一元),健保核刪,評鑑帶來大量的文書及行政負荷,苛刻的護理人員待遇,長年未隨通膨反映薪資,分級醫療失敗造成急診、醫院長期過載,民眾習慣便宜又快速的醫療,就診時以服務業心態討價還價的陋習。
有難當頭時,醫護頂著道德光環與職責壓力,儘管平常諸多埋怨和疲累,總還是當仁不讓。還記得新冠初期風聲鶴唳,醫院急診、加護病房、隔離病房,各科全副武裝輪番上陣,戰戰兢兢照護確診病患;基層院所加開門診,沒日沒夜幫忙篩檢、開藥、做居家照護,協助病患分流。
一旦風頭過了,承平時期,健保局開始秋後算帳,恢復評鑑,核刪苛扣,防疫獎金遲至一年後才拿到。這麼多年來,從來沒有一個政黨或政治人物,敢於做出不討好卻正確的政策,從來沒有好好珍惜,這些還在臨床線上的醫護人員。
醫療業顯然不能以一般的商業模式看待,但經營管理者卻總是拿數據、KPI、品質指標、利潤和成長,來衡量醫護人員的價值。
被騙一次,還抱著希望。如果是兩次呢?
時至今日,醫護人員心灰意冷,離開醫療場域,或選擇相對風險較低薪水較高的單位,也就不意外。內外急重婦兒醫師,招不滿或是轉換到診所看輕症疾病;護理師報考人數下降,有執照的也紛紛轉行到醫美、保險、校護、長照、美容業。
不要用「醫德」「南丁格爾」扣住我們,沒有人天生該視病猶親,那是我們「職業道德」的一部分,但首先,這份職業要讓人能夠心甘情願做下去。
下一次「疫起」,還有多少個胸腔科、感染科、急診、ICU醫師,甚至重症兒科醫師足以在第一線守護民眾? 還有多少護理師願意冒著風險沒日沒夜輪三班在病房照護病患?
當民眾哭喊病床不夠,醫師能力不足,護理師無暇照料時,是否有人想過,在大船撞擊冰山前,早已鳴笛數百回直至氣力放盡,最終無人聞問水手才選擇跳船?
為何病房關閉,開刀房人力不足,急診塞爆,醫院高層及主管機關仍視而不見?
為何我們會天真地認為在醫療崩壞進行式中,下個疫情來襲受害的不會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