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Threads上看到一位網友的貼文，他是一位大腸癌末的病人，年紀與現在的我相近；從確診發文到離開人世，似乎也不過短短一年的時間。
之所對他的發文覺得很有感觸，大概是因為我本身剛出社會時就在大腸直腸癌病房服務過7年多的時間；他經歷的那些過程，總是讓我一再回憶起那時的日子。
當年的我不過22歲（2003年），說真的，在那裡看過太多生離死別，也因此到後來有點憂鬱症狀，最後就離開了那個病房；癌症不分男女老少，有家族基因者更需特別留意；而年輕人的病程進展速度似乎總是比老年人還快；當然，癌症分期也是有關係；只是，大部份年輕人總是會輕忽這些症狀，以至於發現時多是已經三或四期；我提到的這位網友的暱稱也許就是確診的TNM分期。在那裡，我看過只是因為單純血便來醫院檢查，發現是末期後，再也沒離開過的病人；離世之前，大概身上可以插的管子都插遍了；吃不下去的，就插鼻胃管；有時候病人是因為腹痛嚴重而來，所以先做了造口，後來發現是巨大的腫瘤壓迫；無法開刀的話就只能先做化療和放射線治療想辦法讓腫瘤縮小比較好處理（當然是在比較前期的部份）；有時候也會有完全不受控的腫瘤，對化療效果不好的就真的是束手無策；沒有尿，就直接插個管子到腎臟引流吧！還是吃不下，就吊個高濃度點滴吧！腹部積水，就從肚皮插著軟針引流腹水吧！一直血便，就輸血吧！
我看過有病人要來打療（一般而言抽血數值要OK才能打化療），血色素一抽只有好像只有3還是4（正常男性約為13-18），當下只能先輸血，印象中這個病人好像再也沒離開了，也是很年輕的一個孩子（那時應該只比當時的我大幾歲，不超過30歲）。對他有印象是因為他住的單人房總是散發著濃濃的精油味；有一些病人合併有惡性腫瘤蕈狀傷口；這種傷口會發出傷人的惡臭味，有一些病人，會間歇性的解血便，廁所和房間裡瀰漫著血腥味；記不得是因為哪個原因，所以他的單人房總是點著精油味；然而兩種味道混合在一起之後，卻變成了一種讓人感到更加窒息的空間！
以前的護病比，每個病人分到的時間就是那麼緊湊（白班1:9-10；小夜1:15；大夜1:19-20），要同時照顧到病人的身心靈那是多麼可笑的一件事；妳有多餘的時間去問問妳的癌末個案心裡究竟想做什麼嗎？搞不好，他連自己的病情都被迫讓家屬隱瞞著，什麼都不知道就跟這個世界說再見了。
其實這陣子在Threads上看到很多關於抗癌歷程的貼文，但會特別選擇寫這位網友，也或許是因為看到那滿滿PO著飲料的文章，讓我回憶起我在那七年多的護理生涯裡最後悔的一件事……
某天值小夜班的晚間7-8點，有一個插著鼻胃管的癌症病人來問我，他真的很想喝西瓜汁，但我卻以醫囑是禁食的理由委婉地拒絕了他（當時他已經禁食了很多天；每天就是一個人打著高濃度營養針在病房裡走來走去—那病人約40-50多歲也是中壯年，我當下想說，他拔了鼻胃管了就可以喝了）；但下班後一直覺得自己好像很不人道，想著明天要不要問主治醫生可不可以通融一下（當時是小夜班）；結果，隔天去上班時就聽說那個病人走了！當下心裡真的超難過超自責—
即使現在已經過了快要20年，還是對那個他走來問我可不可以喝西瓜汁的畫面無法忘記；他推著架著點滴幫浦的點滴架，架上掛著一包很像牛奶的東西（營養針），插著鼻胃管，管子接著引流袋，袋子裡是綠色清澈的液體……他來問我：他真的很想喝西瓜汁，而我拒絕了他……早知道我應該讓他喝的……他孤單的身影，繼續推著點滴架在病房走道間來來回回的走著。
我覺得現在的自己，似乎還是沒能從那時的自責中走出來……
護理這個行業，真的要心很堅強的人才能做得來！
Threads這位網友的發文應該代表了很多癌末病人的心聲。
真的不行了，就開門見山的說吧！看是要決定支持下去！還是可以選擇趁著還可以的日子，找親人好友們聊聊說聲再見！
又或者是，在最後的日子裡，喝著想喝的飲料（即使喝下去的東西最後還是會被引流出來）；又或者是，在打著止痛針和嗎啡的狀況下安然的離世。
轉安寧病房，多少還是有人覺得是＂等死＂，但換成另一個說法會不會比較好一點呢？其實不過就是＂坦然面對死亡＂而已，可以做到這一點真的很了不起。
一些以人為本的關懷醫療也會趁這段時間介入，那些因病痛折磨而殘破的身心靈或許也能重新獲得身為＂人＂的尊嚴；就這位網友而言，可以理解到他在生命末期後轉安寧病房後身體和心靈上有獲得較大的改善，前期的貼文可以看出無奈，沮喪和抱怨，也提到＂安樂死＂在台灣社會的困境（這真是一個很難的議題）；但在生命的最後，看他喝著想喝的東西，許多的親朋好友來探望，應該是有好好的道別了吧！
希望他已經去到無痛的彼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