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姐,從小就是家裡最令人頭痛的人。小六那年,她開始逃學,跟著一群朋友四處惹事生非:偷錢、抽菸、吸毒,甚至無照騎機車……種種行為,讓整個家一度陷入混亂。
相比之下,哥哥是那種重情重義的人。小時候,每當我被姐姐們欺負,他總是第一個跳出來保護我。在我心裡,他一直是個好人。可是從爸爸過世那年起,一切好像悄悄變了。那年,哥哥選擇獨自留在鄉下,每天清早燒香拜拜爸爸,再出門上學。從那以後,他的眼神、他的語氣,慢慢都有了變化。
我還記得有一次,因為哥哥和表哥剪了一樣的髮型,大家常常會認錯。某天中午,全家正在午睡,表哥卻偷了阿公的錢去買菸。事情後來被發現,表哥的朋友卻說是哥哥偷的。哥哥一再堅持自己沒有,可是沒有人相信他。
阿公氣到拿起剪刀說要剪掉哥哥的耳朵。媽媽聽到這件事,急急忙忙從城市趕回鄉下,把我們三個孩子留在城市,只身回去處理。
那段日子,媽媽不在,我們每天放學後都會先去阿公家吃晚餐。吃完再回家。有一天,阿公在廚房煮飯,我站在門邊看著他忙碌。那時二姐和大姐在客廳玩耍,本來熱鬧的氣氛,突然變得靜悄悄。我回頭看了一眼,沒看到什麼異樣,就又看向阿公那邊。
直到後來我才知道,那天,大姐帶了一個男生朋友來家裡,趁阿公不注意,偷走了他的錢。那男生先行離開,大姐則留了下來。
阿公其實心裡有數。畢竟,他知道大姐是什麼樣的人。可他什麼都沒說,只是在我們吃完飯要離開時,對她淡淡地說:「以後不要再來了。」
我們下樓時,我看到大姐的朋友在樓梯口等她,他們一邊走,一邊在分錢。我氣得發抖,脫口而出:「我要去跟阿公說!妳怎麼可以偷阿公的錢?」但話沒說完,就被大姐打了一頓。
隔天放學回家換衣服時,離去阿公家還有一個半小時。大姐說要帶我們出去走走。我猶豫了一下,說:「我不去了,我等一下還要去阿公家吃飯。」她笑笑說:「放心啦,就一下下,很快就帶你們回來。」
我沒再拒絕,心裡還天真地想:她應該會守信用吧。結果我錯了。我們錯過了吃飯時間,一直被拖到半夜,才回到家。
我一路上不斷催她:「我們該回去了,阿公會擔心的。」但她一點都不急,像是完全不在意。
那天,我們沒回阿公家,阿公便一個人走來,在樓下按門鈴。等了好久,沒人應門。他默默地轉身,一步一步慢慢走回去,再打電話給媽媽。
媽媽急得一整晚打電話給大姐,可她就是不接。
隔天是假日,阿公一大早來到我們家,對我和二姐說:「收拾行李,先跟我回去,等你媽媽回來,再一起回來。」
我快速收拾好了,二姐卻拖拖拉拉,似乎還在和大姐講些什麼。我們下樓時,阿公已經走出去,我跟著他走,卻沒發現——二姐躲起來了。
我們只好折返回去找她,找遍了社區也沒見著人影。我心裡很難受,只覺得——幹嘛這樣為難阿公?
他八十多歲了,走路都要靠拐杖,還要這樣辛苦地走來走去找一個不願出門的人。
後來,我和阿公去他朋友家吃飯。他吃完後,還打包了一份便當給二姐,說:「她回來會肚子餓,拿給她吃。」
然後他送我到樓下,自己慢慢走回家。
那一刻,我心裡有說不出的感動。阿公沒有一句責備,只是默默為她準備便當。就算被傷透心,還是放不下。
再後來,媽媽回來了。她沒有先罵我們,而是帶著我和二姐,一起去阿公家。
一到門口,媽媽立刻要二姐向阿公道歉。二姐卻一臉不甘心,嘴角抿得死緊,低聲說了句:「對不起。」
媽媽更氣了,抓起一根棍子就追著她跑。二姐嚇得大哭,躲進飯桌底下,打死也不肯出來。媽媽在外面罵,她在裡面哭。氣氛緊張得像要爆炸。
阿公站在一旁,眼神有些憂傷,只輕聲說:「好了,夠了。」
那聲「好了」,好像藏著太多無奈。
有時我會想,我們家裡的人啊,常常受了傷,卻又總是忍不住去心疼那些讓我們傷的人。
而那個拄著拐杖的背影——阿公的背影,是我這一生最深刻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