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因為我們渺小才不敢希望,
是因為不敢希望,才活得越來越渺小。
童年的「噓」,是一種微妙的警告
長輩總說「不能說太好」,到底是在怕什麼?
小時候,我注意到一個奇怪的現象。每當媽媽或阿姨們聚在一起,話題轉到家裡的小孩,只要有人不小心誇了一句——
「這孩子好乖喔!很懂事耶。」
或者,「他最近功課好棒喔,都自己念書。」
旁邊的媽媽或阿姨就會立刻變得緊張,擺擺手說:「噓噓!不能講啦,講了就沒了。」
說這話時,她們臉上的表情不是喜悅,而是警戒,好像稱讚本身是一種冒犯,好運會因此被收回。
我那時並不明白,只覺得有些困惑:如果我真的很好,為什麼不能說?
誇獎不是會讓人開心嗎?為什麼一說出來,大人們反而像踩到地雷一樣?
這個謎題,在我心裡留了很多年。
長大後,我一度以為這是「中國人的迷信」,就像不能在生日許願時說出願望一樣。
敲三下木頭,也敲不掉我們的恐懼
東方的「噓」與西方的「敲」,其實都是一樣的心情
但有一次和幾個歐洲朋友聊天,話題聊到孩子,他們說,在德國、英國、甚至美國,有個習慣叫「knock on wood」。當你說出某件好事、好運、或某個希望時,立刻要敲三下桌子。
「這是用來嚇走魔鬼的。」一位德國朋友解釋道,「因為我們相信,好運太張揚,會被什麼東西盯上。」
我一瞬間愣住,心裡竟有種荒謬的安慰感。
原來,不只是我們。原來,世界上許多文化都一樣——對希望,抱有戒心。
從文化符號的角度來看,這種「誇不得」、「說了就破」的行為,背後藏著一種對命運的畏懼。
我們把命運看成某種喜怒無常的存在,對它太有信心,太張狂,彷彿會激怒它,導致好事反轉。
我們怕的,不是希望,而是希望破廟後的自己
渴望得太真,就怕摔得太痛
從心理角度來看,更深的原因是——我們害怕失望。
如果我說出口「我很希望這件事成功」,萬一失敗了,那種「打臉」的羞辱與痛楚,就不只是結果的失敗,更像是一場情感上的跌跤。
於是,為了保護自己,我們先不說、不希望、不承認期待,彷彿這樣就能把風險降到最低。
有時候我會想,這樣的自我保護機制,或許和童年的經驗有關。
那年,我的第一次「好希望」,然後學會了不再希望
「不期待」這種事,其實是很早就學會的自保機制
我記得有一次,國小的我很努力地準備一場演講比賽。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感覺到「我想贏」的強烈渴望。
我每天練習、背稿、練聲音、對鏡子練表情,甚至夢裡都在講稿。
那時媽媽看見我這麼努力,終於在某天忍不住說了一句:「你這次應該可以得第一名吧!」
她說這話時,我整個人像被灌進陽光——我不是一個人在努力,原來連媽媽也相信我能做到。
比賽結果出來,我只拿了第三名。
當天回到家,我沒有哭。
但媽媽那句「你應該可以得第一名吧」,在我心裡變得異常刺耳。
我不只輸了比賽,好像還辜負了她的希望,也打碎了我自己的期待。
那天晚上,我不再練演講。甚至有點故意地,在下一場朗讀比賽前隨便準備,結果沒得名我也一點都不意外,還跟朋友說:「我本來就沒想要贏啦。」
現在想想,那是一種小小年紀就學會的逃避——
只要我不希望,就不會受傷;只要我沒在意,就沒什麼好失落。
我們以為,關上心門,就不會有風雨。但其實風雨還是會來,唯一的差別是——我們不再擁有「被陽光照到的可能性」。
希望不是問題,真正困難的是怎麼承擔希望落空後的自己。
而最讓人沮喪的,往往不是事情失敗了,而是那句自己對自己說的話:
「你幹嘛那麼天真,早就跟你說了吧?別抱希望。」
這種內部的責備,比外界的失敗更殘忍。
很多年後,我才學著練習一件事:希望,不代表保證結果;它只是代表我還願意活著、投入、相信。
麻木,不是希望的對面,而是靈魂的收縮
我們不是比較堅強了,而是習慣了不抱希望
我們總以為,希望與失望是對立的:希望多了,失望就重;希望少了,就比較安全。
但後來我開始懷疑,也許希望的對面不是失望,而是麻木、自我限制,甚至是一種不敢活得太大聲的習慣。
有個朋友跟我說過一句話,我到現在都記得:
「我不是怕失望,我是怕希望會讓我變得太像我自己。」
我問她什麼意思,她說:
「當你真的希望什麼的時候,你會變得很真實,很投入,很認真。那種樣子,很赤裸,也很脆弱。萬一失敗了,就好像全世界都看見你丟臉。但不希望,就不用變成這麼真實的人。」
我當下聽完,只能沉默。因為我太懂那種怕真實、怕赤裸、怕自己太渴望、太用力的感覺。
希望,是我還願意活著的證明
不是因為有把握,而是因為還想張開手接住什麼
如果說這個世界真的有魔鬼,那我覺得魔鬼不是來破壞希望的。
魔鬼是那個讓你連希望都不敢抱的聲音。
是那個說:「不要高興得太早。」、「別太誇口,小心反噬。」、「小聲一點,不然幸福會跑掉。」
但希望不該被收進抽屜,也不該只是敲三下桌子就草草交代的東西。
它應該是一種我們與生命之間的連結,是我們還願意愛、願意選擇相信、願意說出:「我想要」的勇氣。
我開始練習在心裡小聲地說出希望:
我希望那篇稿子會被選上。
我希望這段關係能變得更好。
我希望我能成為那個我想成為的人。
說出這些,不是要挑釁命運,也不是保證結果,而是想對自己說:
「我願意,為這些東西努力、等待、承擔。」
希望,是一種承擔自己生命能量的方式。
我們都值得希望,不管世界多現實
噓掉的,不該是你對未來的光亮感
每一個誇不出口的讚美,每一個說了就被阻止的願望,每一個小時候「噓」掉的期待……
也許都在教會我們一件事:
希望,不該是被壓抑的事。
而是一種值得守護的、活著的姿態。
你可以害怕,但不要關掉那個願意希望的自己。
因為只有那個還敢希望的你,才能把自己活成你真正想成為的樣子。
希望的對面,不是失望。
是那個連希望都不敢抱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