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皆知,納粹狼爪曾於二戰期間玷汙花都芳草。
一年寒冬,冷峻生畏,枯萎的蕭瑟更映襯出趾高氣昂的反卍字旗。德國駐法大使應上級要求,拜訪已定居巴黎的西班牙藝術家畢卡索(Pablo Picasso)。除捎來元首希特勒的殷切關懷,更帶來一批黑市價格不斐,得以供大師安心度過整個冬天的木柴和燃油。
畢卡索,此刻沒有逢迎拍馬、叩謝主恩;相反的,他不只厲色拒收,還不屑地回覆:
「西班牙人是永遠不會感到寒冷的!」
陷入僵滯又尷尬的局面,臉上無光的大使僅能草草結束訪問。然而,臨走之前,他卻不經意看到了以「西班牙內戰」(Guerra Civil Española)作為繪畫主題的作品《格爾尼卡》(Guernica)之翻拍照。可上頭的立體色塊,黑、白、灰的黯淡和不解,大使真的耐不住好奇心,再次開口詢問畢卡索:
「這、這是大師『您的傑作』?」
不加思索地,畢卡索脫口而出:
「不,這是『你們的傑作』!」
吾人緩緩將歷史的鏡頭拉遠……
山雨欲來
話說在西元1936年的7月17日,位於南歐伊比利半島上的西班牙爆發了近代最爭議的武裝內戰衝突。這起因兩極政治光譜之對立,意識形態的衝突伴隨政府推動經濟改革失敗,傳統既得利益者全面反撲所衍生出的大規模武裝鬥爭,更蘊含著濃厚的反共、反天主教權貴的氛圍,因此被多數學者視為是一場「共產集團」(共和國軍)與「反共產集團」(國民軍)陣營的代理人戰爭,甚至已被定位為第二次世界大戰歐洲戰線的序曲。
撇開教科書似的艱澀文言陳述,我把內戰成因簡化為12個字:
政黨惡鬥
(左、右翼)
族群對立
(世代、階級、宗教)
外國勢力干涉
(德國、義大利、蘇聯等)
(咦?怎麼有點既視感?呵呵,那是你說的。)
由推翻舊有帝制之共和派人士所組成的西班牙第二共和國(Segunda República Española),先是由左翼份子掌政,藉著頒布新憲,使公共設施、土地、銀行和鐵路全面國有化,但內部派系與施行路線的鬥爭跟分歧,短短不到五年間,西國竟出現高達二十餘次的內閣改組,並在無神論者主導的潛在意識驅動下,透過敵視宗教條款的頒布,讓往昔享有各種特權,甚至帶些「政教合一」色彩的天主教教會與其勢力圈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脅。
在此期間,右翼人士也曾短暫取而代之,兩年的主政底下,主張大幅度終止土地改革、歸還教會被沒收或侵占財產、廢除前朝憲法和自治區,並釋放諸多右翼同志與保皇黨盟友,但也在報復心驅使下,強力鎮壓並允許使用暴力來剷除左翼支持者……
到了西元1936年的2月16日,西班牙再度舉行國會(眾議院)大選,激進的左翼人民陣線(Frente Popular)以47.03%的得票率,些微之差,擊敗了執政的右翼自治聯盟(46.48%),更順利在國會拿下過半席次,重新贏回政權;
可雙方差距甚小,各選舉區回報的舞弊傳聞不斷,加上極右派法西斯組織「長槍黨」(Falange Española de las JONS)快速崛起,西國的天空儼然已是暗雲密佈,山雨欲來……
同年7月12日,左翼反法西斯軍事聯盟要員遇刺,「長槍黨」公開承認犯行。
隔日,「長槍黨」核心幹部被殺,行兇者遭披露為反法西斯聯盟所遣刺客。
不到二十四個小時後,法西斯武裝分子與支持左翼的突擊衛隊爆發街頭槍戰,4人死亡。
7月17日,北非西屬摩洛哥(Spanish protectorate in Morocco)出現有計畫性的軍事叛亂,在桑胡爾霍(José Sanjurjo y Sacanell,人在葡萄牙)跟佛朗哥(Francisco Franco)的領軍下,「國民軍」率先將多位效命政府的共和國將軍處決;而埋伏西班牙本土,以莫拉(Emilio Mola y Vidal)為首的反抗軍也裡應外合,宣布起義。
又,叛亂前夕,左翼政府以「有人喊著『咖啡』(Cafe)作乾杯動作」之由下令逮捕約五千名可疑分子,因為他們口中的「Cafe」實際上並非甘醇的咖啡,正是「同志們,讓我們加入西班牙長槍黨!」(¡Camaradas-Arriba Falange Española!)的縮寫。
三天後,桑胡爾霍從里斯本欲前往馬德里督軍的途中因班機墜毀而亡故;隔年6月,與佛朗哥分別控制「國民軍」南北軍事指揮權的莫拉同樣因座機失事而陣亡,隨著三巨頭的瓦解,獨攬大權,正式以領導人(國民軍大元帥)自居的佛朗哥(謠言正是他一手設計這兩起空難),躍居為極端民族主義政權的唯一指揮官。
西元1938年4月19日,佛朗哥再次出手,將國內支持帝制的保皇黨份子與信奉法西斯主義的西班牙長槍黨結合,打造為極右翼的政黨「傳統主義西班牙國家工團主義進攻委員會方陣」(FET y de las JONS),落實其個人領導之必然性與合理性。
犁庭掃閭
而從西元1936年7月下旬,直至西元1939年4月1日戰事落幕為止,持續兩年多的烽火板蕩,由左翼政府軍「共和國軍」(西班牙第二共和國、蘇聯、墨西哥、共產國際;反天主教陣營)對抗所謂佛朗哥叛黨,右翼「國民軍」(佛朗哥國民軍、納粹德國、義大利王國、葡萄牙;反共產主義陣營)的內戰,範圍足足擴及了西班牙全境,以及海外的西屬摩洛哥與幾內亞,還有地中海和北大西洋,儼然就是一場小規模的跨洲際戰爭。
自早先雙方的勢均力敵(共和國軍猶略勝一籌),到特魯爾戰役(Batalla de Teruel)的情勢逆轉,共和國軍先是失去了空中制衡的優勢,然後到了西元1939年年初,由佛朗哥將軍所率領的國民軍陣營,更是克服了原本物產資源上的劣勢,在美國政府公開表態不參與、干涉,但許多美國民間企業的暗助(銀行無限期貸款、石油、彈藥、卡車裝備等)下,以反共為號召的國民兵逐漸取得上風,奪下了指標大城巴塞隆納,力退已呈現分裂的共和國軍,更切斷其南北供輸,贏得了壓倒性的勝利!
2月底,英國與法國正式承認佛朗哥所建立起的政權;
3月28日,最後駐守在馬德里的共和國軍宣布無條件投降。
4月初,「西班牙內戰」終告結束。從此西國進入了佛朗哥將軍的一人領導時期。
在這場將平民生命視為是意識博弈籌碼的內戰中,隆隆砲聲也幾乎掩蓋了尋求和平的禱詞,又西國內戰的經緯時點,剛好也正逢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後的二十年,人類也再度投入並省思反戰爭、反獨裁的再論述,因此不少著名文學家和社會觀察家,如海明威(Ernest Hemingway)、喬治.歐威爾(George Orwell)等,在不畏財產性命收到威脅利誘下紛紛來到的前線,親自記載眼目所見一切,並留下一字一句,毫無掩飾、極盡完善的報導;
在這些文章裡,我們可以強烈發現到,伴隨劍走偏鋒的政治主張、階級對立的敵我分明下,交戰雙方即便同樣都身為西班牙同胞,屬於伊比利半島豔陽下的子民,然沙場之上,各個卻都以虐殺戰俘,施以酷刑來作為戰場上報復的手段!
可駭人聽聞的是,作為非軍職身分的普通老百姓,竟然也在受到政治人物與宗教領袖的洗腦與鼓吹後,以著彼此價值觀的不同,雙雙以天主、聖子之名為號召,展開相互殘殺、莫名詭譎的血腥暴力行動!
據戰後各機關的初步統計,這場總共投入超過百萬軍人加入戰局,其中包含了來自世界各國的志願軍,甚至有中國人(隸屬蘇聯訓練的「國際縱隊 / Brigada Internacional」)參與的西班牙內戰,最後不幸地有將近半數軍人陣亡,不少平民也在無情殺戮中失去了寶貴的生命!
值得注意的是,在西國緩步步入民主化進程後,官方重啟內戰傷亡與究責的調查時,在落實「轉型正義」的要點裡,有關平民的死傷人數一直被大眾所關注且不斷探討著:從最早政府公佈的五萬人,到後來民間調查的約莫二十四萬人,可說有不小的落差,尤其雙方陣營都曾違反國際戰爭公約,虐殺兒童與婦女等暴行手段,因此也被史學家認定為一場早已失去是非對錯,只看意識的荒謬戰爭。
除此之外,起初握有法統正朔(執政權)的共和國軍,在戰爭甫爆發時就直接跨過了當時政治與宗教間不成文的互不侵犯規定(紅線),率先主動攻擊天主教教會!更導致約7,000名神職人員受到酷刑後再遭處決的命運;
而稍後加入共和國軍陣營的蘇聯紅軍,也高舉無神論之大旗,在西班牙各地展開大規模的反宗教屠殺行動。後來還因個人崇拜和主義路線不同,轉向對自己的共產黨同志們進行逮捕與殺害,讓共和國軍陷入無意義、純內耗的徹底分裂!
內戰結束後,佛朗哥以維護國安、保障疆域完整為理由,明令取消一切民主政治制度,自任國家元首;但因為他奉行法西斯主義,在第二次世界大戰裡對同盟、軸心兩大陣營的態度又十分曖昧(戰爭末期時立場傾向同盟國,但未向軸心國宣戰),使得戰後遭到了歐美各勝利國的外交孤立與經濟制裁,也被拒絕加入聯合國;
但隨著美蘇冷戰的氣氛詭譎,佛朗哥將軍決定表態,也識相地將重要的軍事基地出借於美國,讓民主陣營得以駐守地中海要塞,此一「智慧、大方」(?)的行為,初步獲得了美國的認同,雙方高層也透過對話,逐步改善了緊張關係;
稍晚更在美國的全力支持下,佛朗哥合理就任西班牙的攝政王,也恢復與國際社會接軌,他並指定卡洛斯(Juan Carlos I,西班牙前國王)為法定接班人。直到西元1975年佛朗哥逝世為此,他始終是西班牙唯一的領導人,堪稱是現代史上「沒有冠冕的皇帝」。
《格爾尼卡》(Guernica)
所謂「烽火中的鑽石」,在藝術文化方面,海明威執筆小說,後來被拍攝成好萊塢經典之作的《戰地鐘聲》(For Whom the Bell Tolls),正是以西班牙內戰作為背景;
至於西班牙內戰除了有史上首次以飛機執行轟炸坦克部隊的戰術外,更出現了第一次對不設防城市展開大規模無差別的空中轟炸行動,那就是西元1937年4月26日,納粹空軍禿鷹軍團(Legion Condor)結合義大利皇家空軍地毯式襲擊西國北部的「格爾尼卡」(Guernica y Luno)作戰行動!
作為重要兵工廠所在地,格爾尼卡對佛朗哥與納粹而言都是重中之重,前者要奪下畢爾包(Bilbao)前必須先插旗格城;後者則是以空襲手段來製造敵方的恐慌,更為日後吞併歐陸各地的閃電戰進行預演(以戰備戰)。而五千餘枚的各式大小炸彈跟燃燒彈,在不到兩個半小時內,如雨點般直落在格城,不只造成七百餘棟建築物被毀,以及……到現在依舊無法計算出詳實數目的空襲罹難者。(納粹空軍稍後還以機槍掃射城外平民!)
以城市遭受納粹慘烈轟炸場景的《格爾尼卡》(Guernica),乃畢卡索大師不可被忘卻的傳世名畫之一。原本專注藝術創作,不理會任何政治喧擾的他,最早的邀約是受西班牙第二共和國之委託,以畫作參與西元1937年巴黎世博西班牙館的佈展裝飾,但納粹從天而降的闇影卻讓他改變了繪製方向,從超現實主義的空想到真實世界的傷痕,畢卡索決定以藝術來怒吼心中的不平,用畫筆來作為對抗法西斯霸權的工具……即使草稿已用去四十餘張習作紙。
立體派的單色調構圖,畫面中央是死去的馬(垂死的人文主義跟無數空襲犧牲者)和提燈婦女(真理、良知,或是象徵社會主義);右邊是跑步(形容支持共和國的蘇聯紅軍)和墮落(象徵畢卡索本人或耶穌基督的悲嘆)的女子;左邊則出現公牛(代表人性的殘忍和陰暗面,更暗喻不願出手相助的法國政府)、婦女以及她死去的兒子(西方宗教經典畫《聖母憐子圖》的變形),上方還有帶著燈泡的太陽(全能的上帝見證現代的軍事科技),如藝術史學家的統整解析:「融合基督教『末世論』的景象,一齣令人窒息的死亡與復活的戲劇,對於人文主義的救贖跟渴望,佐以上帝無所不知的凝視,跟人類的愚蠢和智慧等……」
從巴黎、倫敦到紐約、漢堡,歷經多次政經動盪跟歸屬紛擾後,西元1981年(畢卡索,佛朗哥業已辭世),《格爾尼卡》正式歸還西班牙。今日畫作不只收藏於馬德里的「索菲婭王后國家藝術中心博物館」(Museo Nacional Centro de Arte Reina Sofía),作為鎮館之寶,更已是普世無以衡量價值的文化遺產!
尾聲:
「When war begins, then hell opens.」
烽火來,地獄開!既是英語俗諺,更是歷史鐵律,但往往上位者刻意裝聾作啞,因為戰爭方是帝王的娛樂,「War is the sport of kings.」,放眼古今,沒有例外。
圖文來源、一併致謝:
https://en.wikipedia.org/wiki/Spanish_Civil_War
https://en.wikipedia.org/wiki/Guernica_(Picasso)
https://en.wikipedia.org/wiki/Bombing_of_Guernic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