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選擇了一個平常不過的方式對外承認。
沒有什麼記者會，也沒有任何正式聲明。
只是喬安行在社群上發了一張照片——兩人背對著鏡頭，站在教室門口，夕陽把影子拉得很長。
下面配了一行字：
「一起走了很久，打算繼續走下去。」
短短一句，乾脆、真誠，也再沒有任何模糊的餘地。
發出去後，林亦然坐在沙發，手機放在一邊，心臟跳得厲害。
他讓自己不去看通知，也沒去管消息。
他只是看著窗外，呼吸慢慢放平。
這一步，說輕易也輕易，說困難也困難。
喬安行走過來，握住他手。
兩人沒說話。
那一刻，他心裡忽然明白：
「選擇站出來，從來不會是因為不怕。是因為更怕失去。」
一小時後，訊息如雪片般飛來。
「恭喜！」
「我早猜到了！」
「超勇敢啊，祝幸福！」
「所以之前那些流言就是真的囉？」
「喔，終於不演了？」
祝福的、冷嘲的、關心的、八卦的，全都混在一起。
林亦然盯著屏幕，心口一時說不清是暖還是疼。
他點開幾個朋友的私訊。
R：「看見你們這樣，我有點想哭，太好了。」
舊同事A：「一直很佩服你有勇氣承認自己。」
畫友群有人@他：「真心希望你幸福，不管外面怎麼說。」
也有幾個不太熟的人，語氣帶著酸意：
「現在喜歡炒話題的CP真多喔。」
「也不過就是兩個男人黏在一起，有什麼好大肆昭告的。」
他看完，手指在螢幕上停了很久。
最後只是深吸一口氣，合上手機。
有人會支持，也一定會有人質疑。
這就是現實。
晚餐，他和喬安行坐在餐桌對面，兩個人都沒動筷子。
桌上燈光柔黃，把彼此的表情照得很清楚。
林亦然慢慢開口，聲音很輕：「我以為……我會後悔。」
「現在呢？」喬安行看著他。
「沒有。」
林亦然抬起眼，語氣平靜：「我只是有點害怕。」
「怕什麼？」
「怕這種注視永遠不會結束。」
「會的。」喬安行伸手握住他，「但你不用一個人面對。」
「……」
「就算全世界都看著，我也會在。」
那一瞬，所有混亂的情緒忽然變得很安靜。
林亦然低下頭，眼角泛起一點酸意。
「……我知道。」
當晚，林亦然還是去翻了社群。
他打開那張照片的留言區，手指慢慢滑過一條條訊息。
突然看見一則私訊，是他當年大學時的好友，許久沒聯絡過。
「一直想跟你說，雖然我們不是很熟了，但我真的覺得你很勇敢，加油！」
短短一句，卻像在心底點燃了一盞小小的燈。
林亦然忽然想笑，也忽然覺得，或許不需要每個人都懂。
只要有幾個人真心祝福，就足夠了。
◇
夜裡十點，林亦然滑完了訊息，依舊看著手機，對著一條訊息猶豫了很久。
他和母親的對話停在三天前：
「最近還好嗎？天氣冷，多穿一點。」
平凡得就像什麼都沒發生。
但他知道，母親一定已經看見了。
他心口一緊，指尖不自覺發涼。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喬安行坐在沙發，語氣輕柔。
林亦然沒抬頭，只是搖了搖頭。
「……我想自己先講。」
「好。」
他深吸一口氣，按下撥號鍵。
每一次嘟聲都像一錘敲在心口。
撥到第五聲時，他幾乎想掛斷。
就在那一刻，電話被接起。
「喂？」
母親的聲音很平靜，甚至帶著一點倦意。
林亦然握緊手機，喉嚨發緊。
「媽，是我。」
「嗯。」
短暫的沉默。
然後母親緩緩開口：「我看見了。」
就這麼四個字，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卻讓他呼吸一滯。
「……我本來想先跟你講。」
「沒關係。」母親的聲音不高，也不輕，「只是有點突然。」
林亦然抿著唇，聲音有些顫：「對不起。」
「有什麼好對不起的？」
「……」
「我只是擔心你。」
「擔心我？」
「擔心你以後會辛苦，這條路，比別人難。」
她的語氣平靜，卻透出一種深藏的無力。
林亦然垂著眼，眼睛慢慢酸了。
「媽，我知道。」
「你……真的想好了？」
「嗯。」
「他對你很好？」
林亦然閉上眼，嗓子發啞：「很好。」
「……」
「我從來沒想過要瞞你們。但……我不想再躲著了。」
電話那頭，母親安靜了很久。
久到他以為對方要掛斷。
然後，母親輕輕歎了口氣，「我不知道要怎麼完全理解你的選擇。」
「……」
「但你是我兒子，不管怎麼樣，都是。」
那一刻，眼淚忽然無聲落下。
林亦然用手背抹了抹，喉嚨像被堵住，什麼都說不出。
母親又開口，聲音很低：「有空，帶他回家吃個飯吧。」
「……好。」
「先睡吧。」
「嗯。」
電話掛斷時，他盯著螢幕，心口還劇烈起伏。
那種被接納的感覺，不是轟然的釋懷，而是一點點滲進骨頭裡的暖。
像一扇一直不敢推開的門，終於開了縫。
他慢慢抬起頭。
喬安行還坐在沙發上，目光安靜地看著他。
林亦然走過去，沒說話，只是彎腰抱住他。
喬安行伸手輕輕拍了拍他後背。
「講完了？」
「……嗯。」
「很難嗎？」
「……有一點。」
「還好你講了。」
「……」
「這一步，比對全世界承認都重要。」
林亦然埋在他肩上，聲音含著一點哭腔：「我很怕。」
「怕什麼呢？」
「怕他們不要我了。」
「怎麼會？」喬安行側過臉，在他額頭落下一個很輕的吻，「怎麼會呢？」
他沒有再回答。
只是更用力抱著他，心裡某個沉重的部分，終於鬆開了一點。
◇
公開後的第三個週末，天氣忽然轉涼。
林亦然習慣性地早醒，翻身才發現喬安行還在熟睡，臉埋在枕頭裡，發出一點模糊的呼吸聲。
他看了片刻，心裡忽然浮上一種很新鮮的感覺——
這就是「有人陪你醒來」的樣子。
他輕手輕腳地下床，先去把落地窗拉開。
晨光透進來，屋子暖了一點。
他走到廚房，打算煮咖啡。
剛把豆子倒進研磨機，背後就傳來一個低啞的聲音：「這麼早……」
林亦然回頭，喬安行只披了件灰色短袖，眼神還半睜不睜，看上去沒什麼戒心，像隻剛睡醒的大狗。
「沒睡飽？」
「你不在，睡不踏實。」
「……別亂講。」
「我說真的。」
喬安行靠近一步，手從他腰側繞過來，貼在他腹部。
呼吸還帶著剛醒的溫度。
林亦然本想推開，卻沒用力。
「早飯想吃什麼？」
「吃你。」
「……」
「開玩笑。」喬安行在他耳邊笑了笑，「隨便煮就好，我陪你。」
早餐是簡單的炒蛋和沙拉。
兩人面對面坐著，偶爾交換視線。
手機放在桌上，不時亮起。
現在不再是純粹的私密世界了。
他們的名字和照片依然在社群上傳來傳去。
可林亦然忽然覺得，這些聲音沒有想像中那麼可怕。
他看著喬安行把半熟的蛋一口咬掉，唇角還沾著鹽粒。
心裡浮上一種安靜的踏實。
不管外面怎麼說，至少在這張桌子前，他們是彼此選擇的人。
吃完飯，喬安行去廚藝教室巡課。
林亦然窩在沙發改稿，畫到一半，微信跳出一條訊息。
「R：你最近還好嗎？聽說有人又在寫長文。」
他盯著那行字，心裡浮起一絲疲憊。
關於他們的討論，還在發酵。有讚美，也有嘲諷。
林亦然本能地想逃避，卻又忍不住想點開看看。
最後，他深吸一口氣，關掉了提醒。
不看，也不等於否認它存在。
只是選擇把眼前的生活放在更重要的位置。
他抬頭，望向空蕩的屋子，桌上有一張紙條，是喬安行早上留下的。
「晚餐我來做，別先吃外送。」
那行字看起來輕描淡寫，卻讓他心口熱了片刻。
傍晚，喬安行回家時，林亦然已經在廚房等他。
喬安行看他一眼，挑挑眉：「今天怎麼乖乖等我？」
「……怕你說我不給你留面子。」
「噢，所以我現在有面子了？」
林亦然瞥了他一眼，沒答話，繼續把餐具擺好。
喬安行看著他，突然笑了。
「林亦然。」
「幹嘛？」
「有件事我想跟你說。」
「什麼？」
「你現在，比以前更像我男朋友了。」
林亦然手上一頓，耳尖慢慢紅起來。
「……少噁心了。」
「噁心？我可是認真。」
「……」
喬安行靠過來，語氣低低的：「我很開心你願意被別人看見。」
林亦然沒說話，只是低頭，默默把碗擺好。
喬安行看著他，笑意一點一點漾開。
飯後，兩人一起洗碗。
熱水打在手上，水珠濺到手背。
林亦然忽然想起從前——
他總以為，公開後就再也沒辦法好好過平常日子。
但現在，這些生活瑣事，反而是最讓他安心的東西。
原來被看見，也不一定只會帶來害怕。
有時，也會帶來一種——
「我們是真的在一起」的確定感。
他心口忽然一熱。
不知是不是因為水氣，眼眶也有點酸。
喬安行在旁邊低聲問：「怎麼了？」
「沒事。」他搖搖頭。
喬安行不再追問，只伸手輕輕碰了下他後頸。
「慢慢來。」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