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風的回憶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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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雙和的收穫:困境中的微光

住院的日子悄然流逝,我被安排換到一間嶄新的病房。這次竟是雙人房,儘管我仍只能側躺,無法隨心翻身,但在那一瞬間,彷彿也為我壓抑的心騰出了一絲呼吸的空間。

右腳依舊被緊緊束縛——固定帶牢牢纏繞著我的小腿與腳踝,像一道無形的鎖鏈。每當上復健課時,物理治療師前來協助復健,我總會偷偷想像:究竟何時,我才能擺脫這些桎梏,憑藉自己的力量重新站立?

然而眼下,我只能忍著劇痛,硬著頭皮撐完每一次站立練習。每一次都像一場灼熱的磨礪,從腳底一路蔓延到心底。太太陪我在旁邊看著,也許不必說話,只是一個動作、一個眼神,會更顯孤單中有人陪伴。

右手的情況卻是更糟,幾乎沒有任何進展。它彷彿一塊沉睡的頑石,任憑我如何呼喚、嘗試抓握與伸展,都毫無反應。我開始恐懼,那條曾伴我靈活快速的手臂,是否已不再屬於我,永遠地沉寂下去。

喉嚨倒是略有進展。在語言治療師的耐心引導下,在喉嚨配戴電療器,我開始練習最基礎的發音。從「ㄅ、ㄆ、ㄇ、ㄈ」起步,一個音、一個音地反覆操練。聲音雖然沙啞,嘴唇也因僵硬而笨拙,但終於,我能吐出幾個字了。那不是流暢的對話,更像是一種掙扎的吶喊——一種努力證明「我還在這裡」的微弱聲音。

除了語言與肢體的訓練,醫師也開始檢視我的認知與記憶能力。我發現自己大致還能記得生活的節奏與細節,約莫九成,然而那缺失的一成,就像人生拼圖裡永遠無法尋獲的角落。

除此之外,我還額外多了一項「院外療程」——針灸。

每次治療,我那些模糊、斷裂、閃爍的空白,有時會在深夜悄然浮現,像突如其來的海浪,猛然將我拍醒。頭皮、手臂、腳踝密密麻麻地扎滿細針,儼然成了仙人掌般的人體。但我甘願忍受,甘願相信中西合療的無限可能。因為我深知,這不是一條奇蹟之路,而是每一針的期待、每一分的付出,都在幫助我朝回家的方向,再靠近一點點。

有時候,我會坐在輪椅上,靜靜地凝望窗外的陽光與遠山。陽光灑落在溫暖的木地板上,窗簾輕輕飄動,那光線柔和得幾乎令人想掉淚。我捫心自問:「我究竟變成了什麼樣的人?」曾經那個總是說話鏗鏘有力、走路帶風的我,現在卻需要旁人協助行走、無法完成的動作,仰賴針灸與電療喚醒沉睡的神經。

這樣的我,還是我嗎?有時我也會想,是不是該放棄某些期待?可轉念一想,連自己都放棄,那還有誰能相信我? 然而就在那一刻,某種聲音從內心深處緩緩浮現——極其微小,極其輕柔,卻異常清晰: 「你還在這裡,不是嗎?」

我輕輕點頭回應。儘管手仍無法舉起,腳也無法自由行走,聲音依然不甚流暢,但我清楚地知道,我還在努力活著。這便是此刻最大的收穫,這便是所有努力的意義所在。

怡和醫院──農曆過年前的最後一站

在雙和醫院的日子才剛有些眉目,命運之手又將我推向新的階段——轉院。

這次來到怡和醫院,一間不算大的中型復健醫院。雖然規模不大,但這裡卻藏著一群真正厲害的人:一位專精中風的資深院長,幾位兼具專業與熱情的物理、職能治療師,以及一群不知疲倦、穿梭於病房間的護理師——他們構築起一個溫暖而專業的復健天地。

這裡,成了我農曆年前的最後一站。 我心裡很清楚,還沒到鬆懈的時候。我要繼續扮演「小強」——那股打不倒的頑強生命力。每天的復健課程照常進行,太太陪著我,上午物理治療、下午職能訓練,一套都不能少。但這還不夠。

我和媽媽還要搭配額外的療程:她推著我,帶我去醫院外好一段路的中醫診所,每天做全身針灸。頭上、手臂、腳踝,一根根細針如希望的旗幟,密密麻麻地扎滿全身,只為喚醒身體哪怕一絲最微弱的反應。

到了晚上,我會把自己推到病房走廊盡頭,坐在輪椅上,雙手死死扣住牆邊扶手。憑藉醫院訂製的腳輔具,我一點一點地往上撐,竭力讓自己「站」起來。站得直、站得穩,成了我最執著的夢。

有病友問我:「你為什麼那麼拚?」

我回答得直接:「我家在三樓,沒電梯,不會走,就回不了家。」 一句話,沒有戲劇性的渲染,卻是我最真實的人生壓力。

或許是老天也被感動了。在怡和的最後七天,我終於可以站起來了!雖然還不穩,站立的時間也不長,但那一刻,我知道——身體裡的那個自己,正在慢慢回來。

物理治療師看到我的改變,陪我進行最後的七天衝刺計畫:學著上下樓梯、學著平衡、學著不放棄。每天都像是在爬一座看不到頂的小山。

終於,在出院的那天,我真的做到了。雖然從一樓爬到三樓要花三十分鐘,但我真的一步一步,自己爬上去了。

我知道,這並非終點,而是離開醫院、邁向新生的起點。但那一天,我真真切切地「回家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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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杰行慢筆,一位中風後重新起步的書寫者。 雖然右手行動受限,我仍選擇用文字延續生命的厚度。 慢,是我與世界相處的新節奏;筆,是我內在復原的路徑。 我書寫康復歷程,也記錄情緒、觀察與人心, 希望每一篇文字都能成為同行者的陪伴與希望。 在這裡,分享第二人生的真誠、堅強與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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