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時常會在某個閱讀瞬間,忽然覺得:「這漫畫怎麼變得這麼無聊了?」那種落差並不單只是劇情崩壞或角色走樣,而是一種更深層的失望——你曾經對這部作品、對這個作者、甚至對這個漫畫世界,懷抱著真正的熱情與信任,但它卻像是不知為何中途墜落的流星,再也點不亮你心裡的夜空。
這幾年,這樣的感受一再出現。從《咒術迴戰》的混戰狂潮、《我推的孩子》的主線失焦,到《一之瀨家的大罪》的敘事迴圈,我開始想問:到底是誰讓這些故事變得令人失望?
🔍 讀者的失望,不只是因為劇情爛失望,往往源自落差。《咒術迴戰》曾是讓人眼睛一亮的硬派少年戰鬥漫畫,它將「詛咒」這一概念處理得深沉又有系統感,角色之間的情感張力與生死對峙,也曾讓我想起早年的《獵人》與《死亡筆記本》。但隨著連載進入後期,那種「一場戰鬥十話以上,角色死得快、活得更快」的節奏逐漸令人疲乏,當五條悟的死亡像是被剪輯快轉般草率結束,那股落寞感甚至比震驚還沉重。
你開始質疑:這部作品的靈魂,是不是早就死了,只是還在被機械式地撐著走下去?
🧠 是作品崩壞?還是時代的結構問題?
《我推的孩子》也讓人痛惜。一個結合轉生、偶像文化與社會暗黑面的創新設定,本應像火箭般飛向高空,但卻在劇情漸行漸遠後迷航——本該是驅動全劇的復仇主線,被娛樂圈八卦與戀愛懸念包圍得逐漸模糊。每當看到角色陷入無止盡的拍戲籌備與「拍給觀眾看的戲中戲」,我常會懷疑:這部作品的主軸,還記得自己要去哪裡嗎?
這不單是劇本問題,更是產業的反射作用。現代漫畫連載的KPI邏輯——點閱率、動畫化速度、社群熱度——使得作品必須在前三話就「燃起期待」、每五話就「有話題爆點」。角色還來不及呼吸,故事還沒能沉澱,就被迫往下一場衝突奔跑。於是情節失去累積,角色變得工具化,創作者則像跑馬拉松的演員,被觀眾從螢幕後催促著「演、演、演」。
📉 一之瀨家的崩壞:短篇之神,長篇之殤
而《一之瀨家的大罪》則是另一種令人唏噓的例子。作者タイザン5曾以《章魚嗶的原罪》一鳴驚人,那是一部用短短數話構築完整情感與哲學衝擊的傑作。但當他進入週刊連載、嘗試架構一部多角色、長主線的家庭懸疑劇時,我們看到的是:記憶喪失—反轉—記憶重置—反轉——如此反覆的敘事機關,如同不停自我複製的夢境,既無出口,也無真正的轉變。
這其實不該全然責怪作者。某些題材本來就不適合在《少年Jump》這樣強調高潮循環的連載體系中生長,家庭內疚與心理創傷的故事,需要緩慢溫存與遞進,而非每週一次的驚嚇與揭露。《一之瀨家》的結局像一面破碎的鏡子,照見的不只是這部作品的無力,也映出編輯部與市場對「情緒強度」的誤判與壓迫。
⚖ 從比較苦難中學習,是誰的敘事遺毒?
在我對《若能在那朵花綻放的山丘上,再次與你相遇》這部作品的反思中,我更深刻地感受到一種古老而錯誤的敘事邏輯:認為只要讓現代人「穿越到更慘的時代」,就能學會珍惜與悔改。
這部故事把現代少女的心理困頓,直接對比二戰少年為國捐軀的悲劇,彷彿在說:「你這樣就喊痛?你該看看他們多苦!」這種敘事,其實是以「壓迫」對「逃避」進行審判,是以「歷史的苦難」壓過「現代的精神病灶」,完全跳過了真實心理支援與面對創傷的過程。
真正的悲傷,是這樣的敘事模式不僅仍在存在,還被包裝成「文學性」與「反戰教育」。但誰來告訴那位少女:妳不需要被炸彈炸過,才能擁有痛苦的資格?
🌀 在體制與創作者之間,誰還在掙扎?
我並不討厭這些漫畫的創作者。事實上,正因為他們創作出曾經令我感動的故事,我才會為他們的低潮感到難過。賀來友治就是個典型。他在《地獄樂》中構築的煉丹地獄與仙佛異境,是近年最具視覺與哲學張力的漫畫之一,但他下一部作品《アヤシモン》卻因為題材老梗、節奏失衡迅速腰斬。不是他退步了,而是他的敘事節奏與世界觀設計,根本不適合被拉進「每週要爆點」的框架裡。
還有更多創作者,也許正掙扎於這樣的邏輯裡。他們明明更適合中篇作品,卻被強迫去撐長連載;他們想講的是人性與信念,卻必須讓角色在第一話就戰鬥與賣萌;他們的手稿還未乾,就已經要開始思考下一次的封面廣告和人氣投票。
✨ 結語:我們對漫畫失望,其實是在思念創作者曾經的誠懇
我開始理解,我們對這些漫畫的失望,並不是純粹的厭棄,而是一種喪失感——我們懷念的不只是好看的劇情,更是那個創作者與我們之間,曾經真誠說故事的時刻。當這些故事變得只剩話題與市場,當角色變成「社群熱度工具」,當每一個角色的死亡都像是追趕點閱率的結果,我們懷念的,其實是一種「相信這個世界還有好故事」的感覺。
失望,不一定是終點。也許它是提醒我們,還想繼續愛下去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