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意多忘卻的人,總是有的。我也不能說自己,便不是這樣的人。可終究還是與人有所分別,這也是人之為人的必然。我所忘記的,平日里是記不起的,但我有意忘記的,卻又在當下時時放不下。這大概也是一種矛盾。
所以記起,還是記不起,都不能算一種好的選擇。可人世間本就沒什么好的選擇,無非是憑著自己內心的那個「我」,去闖前方未知的路。回頭看的時候,大概確乎有一些分岔的小路,但在走下來之前,其實眼前是看不到的。或者看到了,也沒辦法去選擇,后來不曾選擇的路。
回首往事,只是后悔和不后悔,而自以為不后悔,又只是無從改變過去而已。有所求,便有所憾。
一切,大概可如是觀。
我自己的天地,并不寬廣。好在還是比椰殼碗下的青蛙,多知道些東西,即使不能如河伯那樣,一路到達東海,才望洋興嘆。終究還是有那么一些知見,讓我明白自己的固陋。但我是不喜歡這種固陋嗎?卻也未必。
在自個兒的家里,總是比在別處更放松,也更安靜。
好也罷,壞也罷,能夠在一個小小的空間,做自己喜歡的事,是快活的。受了好處,便要抗下壞處,好和壞,又往往都是一心之所轉。轉來轉去,又到了自己一生的末尾,則此種種變化,其實真正的好和真正的壞,又往往是不經意便已經歷過的。
我也說不上自己到底是喜歡什么。我只是能直觀感受,如何能讓自己安然。能夠放心坐在某處,就是不去做什么,也都是讓人能多活些歲月的。有時候,甚至當下都不能準確明白的事,事過境遷,再次想起,才能發現什么是自己的歡喜,什么又是想象不到的幸運。
但這也只是我心里的一段時間而已。
沒人能真地將自己全部傳達給別人,無論如何,都只是一種模仿和近似。但若因為這件事,就要對什么人發脾氣,似乎也不大對。無非是在生命之中,因為這樣的感受,便對他人也多一些理解。理解不能改變什么,只是讓這看到的一切,多了一些空間,有了一些寬松。
不要以為金魚在一個玻璃缸里能活,就認定這點空間,便是它心滿意足的地方。
心比宇宙要大。
但我要比一片落下的葉,還要低。
可落葉終究還在地上,在泥土中,在能看見的地方。
若是能夠做到,我該沉入泥土,慢慢在更深處掩埋。我能看到有土的地方,但沒人能覺察哪一處的土,才是我自己。只是我現在是做不到的。因為太多貪念,不會消失。我也不會認為這些貪心就該消失,那樣的我,大概也一起化為烏有。除我之外,并無貪念。
這大概就是一種修辭,修辭立其誠,可弄來弄去,語言反而從工具變為一種「隔」,隔開了我和我自己的真實。
但沒渡過河之前,還是要站定在船上;沒看到月亮,也不該輕易舍棄亮在眼前的手指;沒失望,就別輕易拜倒希望;沒恐懼,就別大言不慚安全。
我該忘卻的,恰恰是該記住的。可這又不必遺憾,因為記住什么,并非此時的誰能決定,我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