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林亦然依舊沒睡好。
他撐著筆記本，坐在窗前，一頁一頁翻著自己的檔案夾───
【同居日常插畫計畫】。當初是他提議的。
那時兩人剛搬進同一個空間，還沒公開戀情，他就想用畫把每一天記下來。
廚房的暖光、深夜的洗碗聲、貓咪形狀的杯子、偶爾放在椅背的灰色外套。
每一張畫都只放在資料夾裡，從沒打算公開。
那是他藏在心底的東西，是只屬於他和喬安行的。
他甚至連喬安行都沒告訴，自己已經畫了整整四十幾幅。
他想，等哪天心情足夠平靜了，再一起整理，變成一本小冊子。
快中午時，他打算去廚藝教室找喬安行，剛踏出門，手機就響起。
工作室助理發來一條訊息，語氣幾乎帶著驚慌：
「亦然哥，你那本……合作計畫，被放到IG跟Threads了！」
心口「咚」地一跳。
他立刻點進連結。
那是某個設計自媒體的推文——
「這或許才是真正的『戀愛生產力』：一位插畫師和一位料理人的同居計畫。」
下面附了十幾張高清掃圖：
──兩個男人的背影，彼此隔著廚房操作台。
──另一張是盛著燉湯的深藍色碗，旁邊放著畫本。
──一張封面，是他親手題的字：
「關於我們——日常、溫度、以及彼此。」
#林亦然 #喬安行 #同居插畫計畫
點讚數多到讓他自己都傻眼。
留言裡，第一次不是只有謾罵和質問。
「原來他畫的全是這些日子啊……」
「比起行銷蹭熱度，這根本是生活。」
「看到封面有點想哭，他是真的很喜歡那個人吧？」
「其實也沒甚麼好罵的，而且好像……很真心實意。」
他盯著屏幕，手指顫了顫，幾乎沒辦法呼吸。
心裡那道一直堵著的東西，像裂開了一道縫。
不只是羞恥。
還有一種突如其來的，被看見的赤裸。
「……」
背後傳來腳步聲。
喬安行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
他看著林亦然，微微皺起眉：「怎麼了？」
林亦然沒回話，僵在原地，手機像燙手的炭。
喬安行走過來，伸手接過，低頭看了一眼。
只一秒，喬安行就明白發生了什麼。
「……」
「誰放出去的？」
林亦然聲音沙啞：「……可能是舊筆電裡的草稿，有備份到雲端。」
喬安行抿了抿唇，沒有立刻說話。
安靜裡，只有手機上那幾張插畫，一張張晃著白光。
林亦然慢慢抬頭，看著他。
喬安行卻伸手，輕輕把他擁進懷裡。
「很漂亮。」喬安行低聲開口，嗓音透著真誠的緩慢。
「這些畫，都是我們的。」
林亦然終於忍不住，指尖扣住他後頸，整個人埋進他肩窩。
「我沒想過……會被看見。」
「我知道。」
「也沒想過……會有人覺得……這樣……」
喉嚨哽住，他再也說不下去。
過了很久，喬安行才輕輕呼了一口氣。
「那就讓他們看吧。」
「起碼，看見的是我們的樣子，不是他們嘴裡的樣子。」
「你一直很勇敢。」
「現在輪到我了。」
午后，手機還在震動。
有媒體打來，問他們是否同意授權那本計畫集印製出版。
也有出版社私訊，想邀請他出書。
而網路上，話題逐漸變了調：
「無論怎樣，至少他們很認真過生活。」
「有誰能畫四十幾張插畫，去記住一段感情？」
「我也想有一個可以一起寫書創作的人。」
林亦然坐在沙發上，眼眶酸澀。
喬安行端來一杯熱茶，放在他手邊。
「要不要試試？」
「什麼？」
「把這些正式出版。」
「……」
「如果要說什麼，是不是應該由我們親口說？」
林亦然抬頭看他。
那一刻，他心裡忽然很清楚。
不管以後還要被看多少次，他都不想再退。
因為這是他們用所有心力，拼湊出來的世界。
如果連這個都不敢承認——那他才是真的什麼都沒有。
那晚，他給出版社回了訊息。
只有一句話：「如果要出版，封面請保留那句題字。」
「關於我們——日常、溫度、以及彼此。」
◇
出版邀約的事暫時處理完，林亦然先放下了。
那一整週，他都在小心翼翼地維持平靜。
每天起床，會先看一下社群，確認輿論是否繼續失控。
再拿起筆電工作，把自己埋進那些原稿和線條裡。
偶爾，他會把手機開飛行模式，假裝這一切沒發生。
喬安行看得心疼，但也沒催他。
有幾次夜裡，他醒過來，見林亦然坐在床沿，背影安靜又疲憊。
他伸手，輕輕摸上他的脊背。
林亦然回頭看他，嗓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萬一……結果出來，大家又說，是因為你的關係。」
喬安行沒說話，只把他摟回懷裡。
「那就讓他們說。」
「但我不要你懷疑自己。」
比賽結果公布那天，天氣很好。
午后陽光透過百葉窗，一道一道落在桌上。
林亦然一早就接到主辦單位的電話，讓他下午三點準時收看頒獎直播。
他坐在書桌前，手心冷得像冰。
喬安行沒去廚藝教室，就坐在旁邊，陪他一起等。
兩點五十九分，直播畫面跳出來。
評審席的人在介紹、寒暄，他的名字被提起三次。
直播聊天室開始有些觀眾已經開始刷：
「內定第一名吧。」
「話題流量高手。」
「評審臉都不紅一下？」
林亦然死死盯著螢幕，手指在膝上用力到發白。
喬安行伸手，輕輕握住他的。
「今年金獎作品……」
主持人看著信封，深吸一口氣。
「——林亦然，《黃昏廚房，兩個人的日常》系列插畫。」
一瞬間，時間彷彿凝固。
他沒馬上反應過來。
只覺得耳邊有一聲「咚」，像心臟重重撞在胸口。
螢幕裡，評審代表站起來說：
「這是一組非常真誠的作品，沒有過多技巧的堆疊，沒有刻意的煽情，它只是記錄了一段很真實的關係。」
「我們相信，創作的價值，就在於讓每個人看見生活最柔軟的部分。」
接著，是掌聲。
那一刻，他手心冰冷，眼眶卻燙了起來。
他回頭看喬安行。
喬安行正看著他，眼神那麼安靜，像是從頭到尾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
「你看。」
他低聲開口，喉嚨有點啞。
「不是因為我。」
「也不是因為任何人。」
「是因為你自己。」
林亦然忽然想笑，卻又想哭。
他抬手，掩住臉，肩膀微微顫抖。
喬安行伸手，把他整個抱住。
「恭喜。」
「……」
「真的，恭喜你。」
那晚，他關掉手機通知，沒有再去看留言。
他只靜靜坐在書桌前，把那幾張入選插畫一張張攤開。
黃昏色調，廚房的光，兩個男人的影子交疊在一起。
他終於明白。
這些不是「戀愛行銷」。
不是「人設」。
也不是「話題」。
只是他生命裡最真誠的一部分。
深夜。
他抱著畫本，躺在喬安行身邊，呼吸還有些發抖。
「喬。」
「嗯？」
「……如果我一開始就退了，就什麼都不剩了吧。」
喬安行抬手，摸了摸他後頸。
「不會。」
「你永遠不只剩下創作。」
「還有我。」
窗外夜色很深，風輕輕吹過。
林亦然閉上眼，第一次沒有恐懼。
只覺得，這條路雖然長，也很亂，但他終於走到了某個新的起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