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想到,癌症又捲土重來。今晚,寶貝問起大舅舅,我嘗試著用孩子能理解癌症的方式,企圖用最能夠讓她理解卻也不至於造成一種莫名恐懼的方式,跟她分享媽咪所理解的癌症,是什麼。
我說,癌症很像是鬼魅,你不知道鬼魅在哪裡,但是,基本上癌症在我們身體裡,無所不在,但因為正常人身體有免疫功能,有防衛機制,碰到不正常的細胞蠢蠢欲動時,我們能及時處理、壓制、消滅,得以不讓不正常的細胞繼續擴大孳生。
但癌症就不是如此了。癌症很像吃不飽的細胞,正常的細胞就如同每天的太陽升起落下,會有正常的替換與成長凋零;癌症是一群不正常的細胞,永遠非常的飢餓,永遠在身體裡頭希望掠奪各式各樣的養分例如葡萄糖,滋養自己,而且可怕的是,這些不正常的細胞不想結束,只想永恆的延續自己的生命;就像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那樣,會不斷不斷的繁衍生殖,直到可以完全佔領身體的這塊領土為止。是一群,死不了的不正常的細胞。
細胞,死不了。
但是,會讓我們死。
也就是不正常但想要無限延續性命的如鬼魅般難以捉摸難以清楚看見的細胞。每當我想像著這些不正常的細胞有何面貌時,我總是會聯想起恐怖電影裡面的小鬼,到最後被滋養成無比巨大的鬼怪,所有巨大的魍魎從建築物所有可能的窗口與出口,瘋狂地傾巢而出,面目猙獰,彷彿是從地獄而來。
癌症的存在,彷彿是對著世人們說,面對死亡吧,這是每天都應該對著自己訴說的一個課題。死亡,並不遙遠,死亡,近在咫尺,對於癌症病人來說,更是真真切切,每個當下莫名的恐懼,就是癌症的化身。
當然,也是重新面對生命、啟動生命、讓生命能夠更加長遠的延續下去的契機與力量。
然後,此時也剛好翻開去年自己的文字,舞蹈家芳宜老師對著自己的分享,所以我寫下:
何苦之有?
我們眼前還能呼吸,眼前還能吃,還能睡,還能與家人在一起,就已經是天堂了,何苦之有?
想想,就算是下周寶貝弟弟要再做一次手術,想想就算還得進行一些預防性質的化療,只要還有一口氣在,我們就要充滿信念,充滿希望,充滿勇氣與感恩地過好每一天。
每天醒來,都感恩的謝謝佛祖世尊、謝謝所有的諸神菩薩,感謝這無邊宇宙與世界,讓我們還得有這個肉身,體驗這萬千世界。
儘管,這個世界是個鏡面,一切是我們自己的心識所投射回來的影像,一切如夢似幻,是幻影,是虛妄,是不存在;真正的存在,可能是只有自己的內心能時時覺察到這樣的虛空無盡,不沉溺在這些看似真實,但其實都是虛幻的一切,才是存在,才有機會,修得正果,到達某種程度的果位,最終得以像佛祖菩薩一般,解脫成佛。
我想到自己所在乎的那些情感關係裡的,最終都狠心且殘忍地撒手而去,沒有任何的回頭;那樣的灑脫,是放下吧;而自己在好多次的試煉裡面,都未能真正的解脫與放下;甚至,當我讀到他的最後三分鐘問自己的三個問題時,自己依舊莫名的心痛,因為,即便生命只剩三分鐘,自己大概都沒有價值到成為對方最後掛心或是想要和解的對象;而自己,沒有在更早的時刻中,就認知到自己以為在對方心中的位置,其實從來是沒有存在過的;難怪,棄之如敝屣,連回頭都不願意;連個招呼;連個連結點讚,都不屑完成或是進行。是如此這般的微不足道與毫無價值。
叩問生死,豈是那麼的容易? 對生命的練習,又豈止是理性腦,像是企業重組般地來個光冕堂皇的方程式;或是給個顧問公司的各式各樣的模型,就能夠找到方向,找到解答,找到真正的解脫,或是找到生命的真諦。
我想是不盡然,如果真是如此,我們不會看到世間種種癌症故事的百轉千迴,各種各樣讓人深夜夢迴依舊得赤裸面對的種種生命軌跡,抗爭的軌跡,努力的軌跡,失敗的軌跡,挫敗的軌跡,失落的軌跡,流淚的軌跡,不安的軌跡,與
死亡的軌跡。
罹病的過程,像是一步一步走在自己死亡的路上,一步一步地知道死亡在自己的面前,是那個超級無敵大的鬼魅,時時刻刻啃蝕著自己的身心,你不知道鬼魅在哪,但你知道,鬼魅在每個角落,無處不在,時時刻刻,稍一不甚,鬼魅就會發狂如失心瘋般地,吞噬我們,惡狠狠地將我們放到死亡的軌道上,甚至是,迅雷不及掩耳的瞬間。
然而,鬼魅也提醒我們活著,因為鬼魅的另一端,正是無敵的信念,無敵的身體有機會在正面能量底下的自我修復,鬼魅雖然難對付,也不容易消失,但,因著人類的偉大,我們戰勝了許許多多的戰役,且致勝率在過去幾十年當中,十足令人振奮地大幅的提升。鬼魅也許無所不在,神出鬼沒,但人類科技的快速進步,讓這個形同鬼魅般的疾病,慢慢變成可以治癒的長期慢性病,只要我們耐心謹慎且懷抱著堅強信念與勇氣般地,面對。一切,終將過去。少年Pi裡面的那隻老虎,最終,也被馴服。生命,就是一場征戰與臣服彼此互相拉抬互相比對互相映照的過程。
生與死,原本就是一線間。想說的是,自身沒有經歷過死亡陰谷的人們,不要輕易談生死,也沒有權力談生死;讓自己縮小一點吧,如果有個制高點來好好地進入該議題,我想,除了癌友們,應該還有各信仰領域裡面的聖者與大師們,符合那樣的資格引領人類,跨越生死。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