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於奇妙的觸動和召喚,有時候我會聽見一種聲音說:你許久未碰觸某某專書或某某小說了,你應該拿出來重讀一遍。我認為,這個內在聲音似乎有其道理所在,即便那可能只是一種純粹抒情,只要我執行其抽象化的意志,就能發現某種重要的更新那樣。這樣一來,我以前因急於求成而造成的疏漏,就會在這次重新「閱讀」中統統把它們找回來。當然,這主要反映作家寫作的心理需求,但與此同時,重新閱讀這一行動是開放性的,讀者同樣是受益的對象,他們從傑出小說家所耕耘的語言沃土之中,依然可以學到用散文體記述的技法,將它運用在自己日常的記述裡。
這一次,我改變方法從松本清張的傑出短篇集(六)《驛路》(新潮社,2009年第80刷)入手,試圖挖掘松本清張早期推理小說中的風景(參見:《半生記》。原來在他的筆下日本1960至1970年代的鄉村景色是如此樸實而美麗,浸入其中的讀者豈能不受觸動呢?在此,我列舉三部短篇小說中描景的片段,既是作為對消逝時代的追憶,亦是提醒自己:你想描述什麼就立即寫下來,否則隨著時間的流逝,我們只能用不可靠的記憶來拼湊往事了。
〈俳句刊在卷首的女人〉
石本麥人和藤田青沙下了火車,距離慈善醫院「愛光園」還有六公里遠,他們又坐上一輛巴士,一路上可以看見麥田、油菜花田和遠處泛著微光的大片沼澤,這一帶也被稱作水鄉。「愛光園」座落在樹林深處,三棟木構的建築物老舊又髒,看起來有些陰森逼人。幸好,在門前花圃裡的杜鵑花綻放得格外絢麗。離開「愛光園」以後,石本麥人看到白色暮靄在麥田間隨風縹緲。
〈化淡妝的男人〉
三月三日,清晨五點半。黎明的曙光穿過樹林射出一道蒼白的寒光。周圍仍然有些昏暗。晨靄在樹林邊和遠處的屋簷上飄渺。田野和道路上都落滿了白霜,這裡是郊外,田地比家宅還多。
路上有個騎著自行車送牛奶的人。他在車把上掛著一個裝有牛奶瓶的袋子,奶瓶相互輕撞而叮叮作響。他將牛奶送至每家的門口。
他們離開住宅區以後,往下一個街區移動。在這其間,道路兩旁盡是廣闊田地,偶爾還能見到幾棟茅草屋頂的農戶。屋頂上覆著薄霜看起來像白雪。路上沒有行人。
〈萬葉翡翠〉
恰逢暑假期間,三個大學生利用假期,出發去找「渟名川」。他們買來比例為五萬分之一的地圖準備展開調查。他們發現無論是西頸城郡或者東頸城郡,都有著數不清的河流,像毛細管一樣密布在山林之間。西頸城郡的「沼川庄」舊址,其現在的中心是糸魚川市,其實覆蓋了向北延伸的、隸屬北阿爾卑斯山系的白馬與乘鞍的山嶺地帶。而東頸城郡的「奴奈川」則沿著「上信越高原國立公園的山岳向西北延伸。無論東郡還是西郡,都有無數涓涓細流在深山幽谷間蜿蜒。翡翠常見於冷冰冷的溪流中,所以,在這一點上,很難決定哪個位置適合做田野調查。
姬川大體上沿著連結系魚川和信州大野的大糸線方向流淌。上流在上野線的鹿島槍山麓,奔流入海之前,匯集了無數條枝椏般的支流。姬川也叫能生川、早川、海川、青海川或田海川。同一條姬川可分成根知川、小瀧川和大所川三部分。所有溪流都如同靜脈般密布在山川河谷間。
車上的乘客看上去很多都是登山客。沒過多久。這趟中央線的夜車就閃著紅色尾燈消失在鐵軌盡頭,奔向遠方。
(2025年8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