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歲的第一天清晨,他從一座像廢棄車站的房間裡醒來。
如果那時候不那麼幼稚就好了。
他記得最後一次爭吵,她背對他站在玄關,聲音很輕:「你總是這樣,以為我會等你長大。」
而他只是說些逞強的話,好像是「走了就別回來!」之類的。
她真的沒有回來。
他現在才發現,那些爭執多麼可笑:為了誰該洗碗、為了她太嘮叨、為了她不陪他回老家……當時像天塌的大事,如今連細節都記不清,只記得她轉身瞬間,髮梢揚起的弧度宛如冷笑嘴角,以及門碰一聲關上後,屋內忽然放大的寂靜。
半年過去,他學會自己洗碗、煮咖啡、洗衣服、繳帳單。日子沒有起伏,也沒有她。有時他會翻到她留下的家計簿,或在超市看見她愛吃的巧克力,心頭一緊,然後若無其事地走開。
三十七歲的最後一晚,他夢見她。
夢裡下著雪。他急急踩著一片冷白,趕去熟悉的咖啡廳。一進門見她坐在老位置,桌上兩杯咖啡,一杯卻沒了熱氣。他走近她,想說點什麼,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
驚醒時喉嚨乾得像砂紙磨過。窗外一片黑,只有冷氣運轉聲單調響著。
如果那時候不那麼幼稚就好了……
如果能成熟一點,就不會在她需要安靜時硬要爭辯。
如果能坦率一點,就不會把「我需要妳」說成「隨便妳」。
如果能勇敢一點,也許她現在還會在週末早晨,笑著取笑他煎的蛋太焦。
但「如果」是世上最無用的詞。
時光不會倒流。他伸手翻轉沙漏,細沙墜落的節奏,竟像一場緩慢而無聲的葬禮。
他驚覺總有一天連悔恨也會風化。就像她留下的那盆植物,不知何時已經枯萎,而他直到今天才發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