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的話,不再是飄在空氣中的傷口,
而是被寫下來、標上編號,
成為病歷裡的一頁紙,安靜地躺在白色體系裡的哪個抽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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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她只是例行檢查,護士讓她坐在候診區,順手將病歷本遞到她手上。
她本想打發時間,隨意翻翻,卻在其中一頁看見自己的名字──然後是一連串讓她怔住的句子:
「個案語速偏快,情緒飄浮。」
「提及對母親的不滿與婚姻中的無力感。」
「對家庭支持系統抱持不確定與抗拒感。」
「需再觀察其是否具依附性問題……」
她頓了一下,又翻了兩頁。更多文字浮現,鉅細靡遺地記下她在每次會談中說過的內容,包括她提到女兒哭鬧時的無助、與先生無法溝通的疲憊,甚至連她在夢裡夢見海水湧上窗的片段,也被寫進去了。
那一瞬間,她覺得頭皮發麻,整個身體像被冰水浸過。
她記得當初社工師說:「這些談話不會外傳,只會用來協助治療。」
但現在,她看著那一本本躺在診間推車上的病歷本,忽然意識到──原來她的話從來沒有被收進心裡,而是被存放在某個體系的記錄檔案裡,而且在醫院只要她看診的科別的醫生護士都可以看到。
她沒有生氣,甚至沒有哭。
只是那天下午,回到家後,她便打電話給醫院,平靜地說:「我想結束社工會談,我跟這位社工師不太適應。」
沒人追問原因,行政人員語氣平常:「好的,我們幫妳註記下來。」
她關掉電話,坐在沙發上,盯著窗外風一動不動地吹著。
那是一種很輕、很冷的失落。
她再也無法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