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半，校園外的鐵門還鎖著。
空氣裡有草和露水的味道，天色還沒徹底亮，薄霧像被人悄悄鋪在操場上。保全亭裡收音機放的老歌很輕，偶爾被麻雀的叫聲蓋住。
林紫薇踩上圍牆外那輛廢棄單車的車架，手指一扣牆沿，腳尖一挑，整個人像一支彈簧，「咚」地一聲穩穩落進校道邊的草裡。
“Perfect。“她拍拍手上的灰，轉身就要往教學樓方向衝。
“你在偷渡嗎？“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從路燈下浮出來。
林紫薇猛地抬頭。路燈桿旁站著個少年，校服襯衫鬆鬆垮垮地掛在肩上，書包只單肩背著。樹影細碎，光從葉縫漏下來，在他肩頭和臉側敲了幾個亮點。
她下意識掃了一眼他書包側邊，一枚小小的鑰匙扣在擺動，金屬邊緣磨得發舊，可是沒有想起什麼，只是覺得男生用鑰匙扣很娘炮。
少年也在看她的書包。那一瞬，他的視線像被什麼鉤住。那個鑰匙圈圖案，說不清是籃球還是足球，角落的缺口、掛環被指甲磨出的細痕……像一張熟悉的地圖。但他不確定…眼前這個女孩子，是她，還是另一個？
“餵，七早八早耍帥是不是？”林紫薇皺眉，雙手插袋，“早上心情不好，別惹我。讓開。”
少年沒有讓開，只是挑了一下眉，聲音懶懶的：“那你打算怎麼讓我讓？”
“哼。“林紫薇腳下出錯，像在球場上做了個乾淨俐落的傳球假動作，從他身側擦過去，肩膀幾乎貼上他的手臂，“下次別擋路，不然我會讓你很難看。“風一樣掠過，朝教學樓跑去。
少年站在原地，指尖輕輕碰了碰書包邊的那枚鑰匙扣，眼底有一點亮，像剛被陽光點著的螢火。
操場外的停車區，一輛黑色轎車靜靜停著，車窗反著淡金色的晨光。
“去哪了？“車內側坐著的男生推了推眼鏡，目光落在弟弟鞋尖上那一圈泥點。
“見到老朋友了。“剛開門鑽進車的少年把門帶上，嘴角翹了一下。
“朋友？“眼鏡後的視線不動聲色地收緊。
“還不確定。”弟弟垂下眼簾，像是在壓住湧上來的笑意，“不過我們回來了。”
“嗯。”兄長把文件袋扣好，收得很整齊，“先去校務處辦手續。低調一點。”
“OK，哥。“少年把書包往懷裡一抱，指尖順著那枚鑰匙扣繞了半圈，又停住。
車子發動，駛向行政大樓。晨霧像被車頭輕輕撥開。
食堂的油鍋已經點著，噝噝冒泡。清晨的光從高高的長窗裡落進來，照到攤位上紅紅綠綠的配菜、堆得像小山的奶油麵包、剛出爐的咖椰吐司。
“阿姨，一包nasi lemak，sambal少一點，蛋給我半熟，另外兩片roti canai打包，Milo kurang manis。“林紫薇利索報單，“還有~“
“你。”有人敲了敲她背包，“遲到。”
她回頭，看到一個女生站在身後。女孩穿校服，襯衫下擺整齊地塞在裙腰裡，頭髮被隨意紮在後腦，髮梢有點翹。她肩上斜背著一個黑色布袋，上面繡著一隻極其精緻的小蝎子，銀線勾邊，尾刺微微挑起來。
“清硯~”林紫薇笑出來，伸手去碰她的手背，“你今天怎麼這麼早？”
“實驗。”歐陽清硯點頭，聲音很輕，像說給空氣聽似的，“藥。”
食堂阿姨笑起來：“哎喲，這個小姑娘又是拿著她那一套瓶瓶罐罐來學校。你們這些醫生家的小孩，真會玩。”
“合法標本。“歐陽清硯認真地糾正，臉上卻沒有什麼表情。她的語速向來不疾不徐，惜字如金，能一句話絕不兩句。她的書包側袋裡露出一本《毒理學簡明讀本》，封角磨得發白，書脊貼著標籤。
她沒什麼朋友，或者說，她的朋友或許只需要兩三個。林紫薇和林紫瑤，是那裡面的兩個。
“你家還是那麼可怕地有錢。”林紫薇用胳膊肘撞了撞她，“醫生世家就是不一樣，實驗室能直接搬回家。”
“衛生許可。”歐陽清硯又糾正，“合規。”
林紫薇笑翻：“OK，合規，我懂。”她把錢遞過去，回頭問：“你要吃什麼？我請。”
“同款。“歐陽清硯只說了兩個字。
“nasi lemak？你不怕辣？”
“辣好。”她抬眼看了林紫薇一下，眼神清亮，“醒腦。”
“難怪你喜歡五毒。“林紫薇故意壓低聲音，“蝎子、蜈蚣、蛇、壁虎、蟾蜍…等等！你上次那隻壁虎會扒門，我差點以為它要來找我簽生死狀。”
“可愛。“歐陽清硯很認真地給了評價。
“你真的是科學怪人中的甜心版。”林紫薇笑，“等下你去我們班嗎？聽說今天會有兩位轉學生，還是雙胞胎。”
“知道。”歐陽清硯點頭，“早上路過校務處。”
“你看到了什麼？”
歐陽清硯想了想，像是在篩選詞，“紫。眼鏡。”
“紫？“林紫薇以為自己聽錯了，難道是今早的男生？
“嗯。”她朝食堂出口點了一下，“走。”
林紫薇哼了一聲，還沒從「紫髮」這個訊息回過神，手已經條件反射端起托盤跟上。
早自習前的教室裡，已經有人在討論：“真的是雙胞胎嗎？”
“聽說很帥。”
“帥就能當飯吃啊？”
林紫薇把打包放到姐姐桌上：“nasi lemak，sambal少一點，Milo kurang manis。我自己吃roti。”她坐下，抬腿勾了勾椅腳，“你猜等下會不會很drama？”
“別吵。”林紫瑤把本子翻到空白頁，習慣性先畫了兩條淡淡的橫線，“等會兒記重點。”
“OK，班長。”林紫薇眨眼，回頭衝門口吹了聲口哨，“清硹，這裡。”
歐陽清硯走過來，坐在她旁邊，安安靜靜把書從包包裡抽出來，最上面那本仍舊是《毒理學簡明讀本》。
”上課了上課了。”有人在走廊催促。剛好，教室門口傳來一陣輕輕的敲門聲。班主任推門而入，笑容條理分明：“同學們，今天我們班會迎來兩位新同學。”
瞬間，教室裡像被按了靜音鍵。
陽光正好打在門框上，兩個高挑的身影並肩站住，一個戴眼鏡，黑框細窄，校服熨得筆直，領口扣到最上方，修長的手指隨意插在口袋裡，整個人像一根線穩而冷。
另一個的頭髮是淺紫色的，乾淨俐落的短髮，髮梢在光裡透著一絲冷淡的光澤，嘴角掛著似有若無的笑意。
“大家歡迎他們。”班主任招手，“先別問太多。你們先找位置坐，下課再熟悉。”
他們從走道走過時，帶著一股很淡的木香，像是新書頁翻開時的味道。
林紫薇壓低聲音，挑眉：“是今早的？又好像不是…第一天就這麼神秘？”
林紫瑤的筆停了一下，抬頭，視線輕輕觸到那雙眼鏡後冷靜的目光，心口像被什麼輕輕敲了一下。她很快就垂下眼睛，她不喜歡「多出來」的雙胞胎。她只認得一對，從小把笑聲放進她的日記，把承諾壓在便條紙裡那一對。除此之外，都是“複製品”，是會擾亂秩序的變數。
上午的課飛快過去。
第三節體育，陽光把操場烤得滾燙。籃球場上人群圍成一圈。
“嘿，紫髮！”有人朝場邊那位揮手，“來一局？”
紫髮男生挑眉，站起來，拉了拉校服袖口：“可以。”
“等下。”林紫薇用髮圈綁好頭髮，球往地上一拍，“先過我這關。”
第一球，林紫薇一個急停變向，乾淨俐落地抹過去。
第二球，對方在三分線外滑出一個漂亮的撤步，球「刷」地擦網而過。
第三球，兩人短兵相接，林紫薇一個假投真突，側身挑籃－進。
她抬手擦汗，對對方挑眉：“造型不是白染的，還算配得上你的頭。”
“你也不差。”對方把球拋回給她，眼尾壓著笑意，“有機會再來。”
歐陽清硯遠遠站在看台下，指尖在欄桿上輕輕畫了個小蝎子，目光平靜——「安全範圍內」。
散場時，林紫薇抱著球走下場，餘光瞥見走廊轉角。
紫髮男生和戴眼鏡的同伴肩並肩走過，正低聲交談。陽光打在他們背影上，像為這個畫面鍍了一層暖金。她冷哼一聲，甩掉手心的汗，心想：第一天就擺譜，真當自己是人物了。
她沒看見，那對背影在轉過角落時，腳步短暫地停頓了一下。
紫髮男生低聲說了句什麼，戴眼鏡的那位微微頷首，指尖只是順手在書包摸一下，沒有任何掛飾，卻讓人莫名覺得，這個動作似曾相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