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Mason Chung
思考了一段時間,決定還是把故事寫出來,直面內心深處的痛苦與不可輕的記憶。會選擇寫下來,不為了博得眼球或尋求特殊意義,她多年後再次出現,如同失而復得的記憶,狂瀉進我的腦海裡。
「療傷」是我重拾寫作的初衷,即使怎麼了,後果我也能自負,死亡離我並不遙遠,這篇散文,是段重要且必要的記憶反思。
序章: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叫「薰」。
很多年前,她告訴過我,她已經換了一個新名字。
她希望我也能用新的名字稱呼她,好像那樣,她才能徹底走進另一個人生。可是我做不到。對我而言,她永遠是「薰」。
不是因為執著,也不是不尊重她的選擇,而是因為那個名字,早就刻進了我的記憶。那是我青春時代的標記,是我第一次真正被愛的印記。即便時間過了二十年,即便我們都在各自的軌道上生活,她在我心裡,始終只有一個名字。
「薰」這個字,帶著溫柔的氣息。像是夜裡的一縷香,輕輕滲進來,不張揚,卻能在無形中讓人放鬆。她的性格也是如此大方而直接,從不拐彎抹角。她笑起來的模樣,常常讓我覺得受寵若驚,甚至懷疑這是不是幻覺。
名字是一種見證。新名字屬於她現在的世界,屬於她的家庭、孩子與生活;而「薰」,則屬於我與她之間,那一段無法重現的歲月。
一直以來,我始終固執地守著這個稱呼。因為只要我還能在心裡輕聲喊一聲「薰」,就能確定自己沒有完全遺忘。即使記憶的細節逐漸模糊,即使生病之後腦子裡多了許多空白,她的名字卻依舊清晰。
這就是我與她的距離。
不再靠近,不再奢望,只是在心裡,保留一個永遠不會被替代的名字。
第一章:文字的相遇
我們的故事,始於一個已經消失的時代。
那時候的校園裡,還流行著 BBS。對我而言,那是一個能隱藏身份、只留下文字與靈魂的地方。我常常窩在電腦前,發表新詩、隨筆與些許拙劣的哲思。十七、十八歲的年紀,我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文青男孩。軍事與政治對我來說既陌生又遙遠,我只關心詩句能不能對仗,文章能不能讓人心裡泛起漣漪。
就是在那樣的時代,我遇見了她。
薰,比我小兩歲,是同校美術班的學妹。那時候的美術班,常被視作家境優渥、眼界開闊的象徵。她有著不必刻意隱藏的自信與光亮。而我,出身清寒,從未想過會有機會與這樣的女孩在同一個世界裡交集。
但文字,為我們搭起了一座橋。
在 BBS 的留言板上,她讀到我的文章,留下回應。她的字句很直接,甚至帶著一點調皮與真誠,完全不掩飾自己的感受。對一個自卑又謹慎的少年來說,那樣的熱烈近乎不可思議。我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看錯了?怎麼會有女孩,主動對我釋放好感?
後來,我們的交流越來越頻繁。她談她的畫筆、她的課堂,我談我的文字、我的日常。文字之外,我們逐漸把關係拉近,直到有一天,我牽起了她的手。那一瞬間,我腦袋裡嗡嗡作響,幸福來得太快,讓我幾乎不敢相信。
我們在一起了。
她會帶著我去逛百貨公司,眼裡閃爍著少女初戀的快樂;我卻常常感到害羞與慌張,像是無法承受這份過於直接的情感。
只是,這段戀情維持不到半年。
我總覺得自己心裡還留著「上一段感情的影子」,無法真正以乾淨的心態去面對她。這樣的我,有什麼資格被她喜歡?
於是,我在困惑與自責裡,選擇了最殘忍的方式提出分手。
那天,她在我家巷口大哭。
電話裡的哭聲真切,而我卻不敢走出來面對。最後,是母親出門安慰她。那一幕,成了我生命裡最難堪的恥疤。
分開之後,她依舊偶爾主動聯絡我,而我卻把這份關心視為理所當然。當時的我,一心只想著如何在軍校生存下來,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錯過了什麼。
多年以後回頭看,那段短短不到半年的時光,卻成了我人生裡最純粹、最無法挽回的一段記憶。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被愛。
也是我第一次,親手錯過了最重要的人。
第二章:短暫的重逢
分手後的那段日子,我把自己全心投入在軍校的生活裡。
紀律、課程、體能,還有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讓我幾乎忘記自己曾經也是一個寫詩的少年。每天醒來,腦子裡想的都是該怎麼在扭曲的教育方式中存活下去。愛情在那樣的環境裡,顯得遙遠而不切實際。
直到畢業後,我被分發回南部,開始了真正的軍旅生活。正當我以為那段青澀的記憶會就此淡去時,薰再一次出現在我的生命裡。
她考上了成大,生活進入新的階段。主動聯絡我的人,依舊是她。電話那端傳來她的聲音,仍然清亮,仍然帶著一種讓我難以置信的真誠。她談課堂、談繪圖,偶爾也會問起我的狀況。我心裡明白,那是她不變的溫柔。
我們又在一起了。
然而,與第一次的甜美不同,這段關係卻更像是一場不穩定的試探。軍中的任務佔據了我所有心思,每天的疲憊讓我很少有力氣去經營感情。大多時候,我們的互動只停留在電話裡。她的熱情與主動,漸漸碰上我冷淡的牆。
沒有爭吵,沒有撕裂的瞬間。只是某一天,我們的通話變得越來越少,訊息回覆得越來越慢。然後,不知不覺中,我們就再度分開了。
這一次,比第一次更短暫,也更安靜。
沒有誰開口提分手,也沒有淚水在巷口奔流。只是淡淡的疏遠,就像夜裡的燈光逐漸暗下,最後只剩下一片沉默。
多年以後回望,我才明白:這第二次的錯過,比第一次更讓人心痛。
因為她始終如一,依舊用最真摯的方式對待我;而我,卻一次次退縮,把她的溫柔推得越來越遠。
第三章:孤單的跨年
又過了幾年,在台北進修的歲月,對我而言,更像是一段無聲的流放。
北部的冬夜總是冷冽,我一個人留在研究室裡,桌上堆滿了資料與未完成的報告。窗外傳來陣陣的倒數聲,城市正準備迎接新年的煙火。人群的喧鬧透過玻璃傳進來,我卻只是怔怔地看著陽明山上夜空。
手機靜靜地躺在桌上。
沒有訊息,也沒有電話。那時的女友,也是後來的妻子,已經選擇了另一條路。她也在台北,但不是為了我;她陪伴的,是另一個男人。這一切,我當時還不知道,只以為她只是忙碌,只以為冷淡是一種過渡。其實,我早已被蒙在鼓裡。
煙火綻放的瞬間,研究室的窗戶被映亮,而我心裡卻是一片空白。
就在這時,手機震動了一下。
畫面上跳出一則訊息:「新年快樂。」
是薰。
短短四個字,卻像一縷光,穿透夜空,落在我心裡。
諷刺吧?
在那樣孤單的夜裡,真正記得我、願意在煙火中抽出一秒對我說「新年快樂」的人,不是身邊的伴侶,而是那個我曾經親手錯過的女孩。
我盯著訊息許久,沒有回覆太多,只是簡單地道了一句「妳也一樣」。
然而,那一刻我心裡比誰都清楚:命運正在跟我開一個玩笑。它讓我在最孤單的時刻,再一次被她拉回現實;卻同時殘酷地提醒我,真正站在我身邊的人,已經背叛了我。
後來我才明白,那不僅是一個跨年夜的巧合。而是命運第一次把殘酷的對照攤開在我面前:能真正給予我溫暖的,並不是我選擇的人。
第四章:父親與背叛
我是家中的次子。父親過世的時候,我的哥哥正沈迷於酒精之中。這個帶給我們不堪童年的人去世了,我哥當然有資格這麼做。那我呢?
理論上,許多事情不必落在我身上;可現實卻不是如此。大部分的後事,還是由我來處理,不為什麼,只因為我是軍官,長輩們認為:我是最應該去幫他們跑法院處理父親財產問題的人。
靈堂裡人來人往,親戚們口中充斥著無關緊要的安慰話語,而我只是麻木地點頭,讓自己看起來冷靜。他們不會因親兄弟的死亡感到難過,也不會顧慮眼前的人剛死了一個父親,更在意的是:法院那裡的公文,我處理的如何?人性,薄弱的如此不堪。
夜裡,人群散去,只剩我獨自離開靈堂。回家的路上,靜默的氣氛壓得人透不過氣,我心裡空得什麼也沒有。就在這時,手機傳來一則訊息。
「最近還好嗎?」
是薰。
她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例行地關心。我也沒有說出口,只是淡淡回覆了一句。可是她出現的時間點卻那麼精準,彷彿有種第六感,總能在我最需要支撐的縫隙裡浮現。
那不是安慰,也不是慰藉,只是一句再普通不過的問候。
但對我來說,卻比任何華麗的字句都更真實。
然而,命運並沒有就此停下。
在父親過世後不久,我才真正發現了另一半的背叛。那一刻的震盪,幾乎比喪親更讓我無法承受。原來,當我還在沉浸於至親的離去時,最親密的人早已背叛了我。
雙重的打擊,把我整個人徹底撕裂。
至親的死亡、愛情的崩毀兩道傷口同時裂開,讓我幾乎失去了所有力氣去相信未來。
而在這一切的背後,薰,依舊不知情。
她的訊息,依舊偶爾出現,沒有過多解釋,沒有鋪張。只是幾句關心,卻讓我覺得自己並沒有完全被這個世界拋棄。
多年以後回望,那段日子就像一道荒蕪的深谷。
而薰的出現,雖然微小,卻像縫隙裡的一點光。
第五章:病痛與記憶的缺口
父親過世、背叛揭穿之後,我仍舊在軍中的體制裡苦撐著。
日復一日的勤務、責任與壓力,將我磨得形銷骨立。長期的過勞與高壓,最終在不知不覺間,把我推向了崩潰。
我昏迷了。甚至在家屬到達醫院以前,就宣判死亡。
那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墜落。醒來時,我已經不再是原來的自己。奇蹟的情節,充滿著戲劇性,但也讓我的人生,多出許多的空白。
腦部缺氧帶來的後遺症,像一道看不見的傷痕,從此刻在我身上。我的性格開始鉅變,脾氣變得敏感,對許多事物失去了耐性與信任。更嚴重的是,記憶變得斷裂。許多過去的細節模糊了,像是一卷膠片被人剪去一格又一格,留下無法拼湊的空白。
我常常懷疑自己,懷疑那段青澀的戀情是否真實存在過。很多畫面我想不起來,但只要閉上眼,「薰」這個名字卻依然清晰。
她就像刻在深處的一個符號,即便我忘記許多人、許多事,她的位置卻從未模糊。
奇怪的是,她這次並不知道我的病。也許在生死簿上,我的名字已被移除,同樣消失在她的世界裡。
在昏迷、與病痛搏鬥的那些年,她似乎並不知情。直到七年後,最近,她才知道原來我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
這些年,我默默地關注著她,沒有特別問她過得好不好。
因為她已經有了婚姻、有了孩子,她的生活早已自成一格。過多的追問或傾訴,對她來說或許只是無謂的負擔。
更重要的是,我清楚自己沒有資格。
那些年,是我一次次把她推開。憑什麼要在我最脆弱的時候,讓她理所當然地承擔我的傷痛?
沈默,也許是更好的方式。
這是屬於我的秘密,而她,只需要依舊在世界的另一端,以她的方式過日子就好。
第六章:命運的嘲諷
二十多年來,薰在我生命裡的角色始終沒有改變。
我意指她是我「生命中的浮木」,是重要且貼切的形容。
不是主動來拯救我,也不是替代品,更不是補償。
她只是一次又一次,在我最孤單的時刻出現。
在高中歲月,她是主動走進我世界的美術班學妹。
在軍旅重壓的日子裡,她是電話那端的笑聲。
在研究所的孤單跨年,她是一句「新年快樂」。
在父親過世的夜裡,她是唯一具有暖意的問候。
在背叛揭穿後的荒蕪裡,她是不知情卻依然存在的那個人。
而在我病後、記憶斷裂的世界裡,她是唯一沒有被抹去的名字。
命運像是在開一個殘酷的玩笑。
它讓我一次次在最需要的時候遇見她,卻又一次次,讓我無力真正抓住她。
如果她真的將我送上岸,也許一切會不一樣吧?
可她只是浮木,在我生命如此之重,卻僅僅托住我一段時間,然後再次漂離。
而我呢?
我一次次推開她,一次次選擇沈默。明明心裡渴望她的關心,卻又因為愧疚與自責,拒絕接受。即使在今天,我依然如此。
所以,這就是命運的嘲諷吧。
它讓我在最孤獨、最崩潰的時候,有一個人默默出現,提醒我「你並不是全然孤單的」;卻同時,用各種錯過、各種隔閡,讓我永遠無法真正擁有她。
有時候,我甚至懷疑,這是不是一種懲罰。
愛又愛不到,近在眼前卻觸不可及。就像浮木,你抓得再緊,也知道它帶不你回到岸邊。
如今,我已經不再奢望什麼。
我鼓足了對她僅存的勇氣,把這段記憶以文字書寫下來,也算把這份記憶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或許把自己困在美好裡,才能永遠記得那個善良,又帶著些許天然呆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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