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月三個月實際有92天,總是覺得這三個月自己和台灣有失去通訊的感覺,仔細一算才發現原來我有47天的時間,不是在印度就是在前往印度的路上,兩次進出印度就為了帶技師去安裝產線、測試以及協助建立製程條件,所以47天中有大約30天的時間都待在固定客戶的廠區,和客戶端年輕的操作團隊一起上下班,圓滿交機返台已經半個月過去,但心裡總是會懷念起那段在印度的日子,與其說這是一次難得的工作經驗,但我覺得更像是一段共同成長的旅程。
技術背後的「情緒價值」
還記得某天,我花了半小時以上的時間,就為了和兩位技師討論機台操作介面上的一個數據顯示。技師們有各自的堅持,從製程經驗來看,顯示的數值不能反映實際狀況,僅能顯示估算值, 程式編寫人員也認為這個數據顯示沒有意義,而我的銷售本能讓我從客戶立場出發,雖然製程工程師的經驗豐富,但每個人都有操作的習慣,如果客戶端有這樣的需求,在不無理要求且我們可以做到的情形下,我認爲這個數值的存在,雖然無法反應最真實的狀況(因為系統原始設計架構),我們可以清楚跟客戶告知,在客戶能接受的情境下,如果能多做什麼讓客戶感到安心,這個數據就有其存在價值!

「很漫長的討論!」客戶端日後負責機台操作的技師S對我說,我笑著說:「對啊!大家立場不同,總是要討論出解決方案!」說話同時,我看到製程技師和編程技師討論如何去呈現數值,那一刻其實是很感動的,因爲真正的夥伴,才會在理解彼此立場(不一定認同)願意互相支持。
放手,才能放心
在技術指導過程中,我常提醒資深製程技師不要急著出手。雖然經驗豐富的他總能在第一時間解決問題,但這樣反而讓客戶的操作人員失去學習的機會。 於是我告訴他:「你可以晚一點出手嗎?讓他們自己嘗試,除非很緊急的狀態,你再出手就好!」
我心裡的想法是,老闆當初指定要我把製程技師帶來,就是知道靠著他們自己摸索,試錯的成本和風險雖然都估算進去,但如果有人可以指導,勢必會降低風險,因此老闆放心讓他們來跟我們團隊學習,目的就是要讓他們的團隊快速獨立運作,而我們要做的不是出手救援,而是讓他們學習怎麼做、為什麼這麼做,了解其中邏輯後,又該怎麼處理突發狀況,在製程中那些條件是因果相關的,產品出現瑕疵,可以怎麼去排除問題。

幾天下來,製程技師開始習慣放手,讓操作人員在可允許範圍犯錯,甚至看他們在排除異常時,技師會忍不住要我跟他們說比較快速的方式,我說讓他們從基本功開始吧!幾次之後,我們再把一些技巧教他們,相信我,他們會更深刻感受到聰明方法的好用之處,果然這群年輕團隊用心學習,進步神速,當老闆看到時產線順利運作,我告訴他:「這是你的團隊做的喔!我們只是在旁邊看而已!」老闆露出滿意的笑容告訴我說:「其實這是所有團隊都希望看到的結果!」 果然,放手才是最大的信任,就像小孩學走路一樣,父母不是要永遠伸出手防止孩子摔倒,而是要在旁陪伴,信任每一步搖擺都會變成日後穩定的步伐,信任永遠是讓團隊茁壯的基礎。
沒有年齡界限的友誼溫暖
年輕團隊中有兩個技師和我們最熟悉,比較年長資深的技師S,被老闆委以負責這條產線的重責大任,跟著S當副手的L,年資不長,年紀也小,工作之餘我們都會相互聊天,L的英文雖然不算流利,但還算能交流,不過遇上需要解釋比較多的,他就會傻笑著不好意思,黝黑的皮膚露出潔白的牙,有著二十出頭男孩的靦腆,這時他都會趕緊叫S來跟我說清楚,每天我們進到廠區,L就會用他那開朗的笑容跟我們道早安,也會跟我們技師們笑著點頭問候,剛開始技師問我說:「他怎麼都衝著我們笑?」我說:「年輕人啊!不知說什麼就是笑!」
熟悉之後,某天休息時間,我故意問L:「技師問我說,你為什麼看到我就笑,是因為我長得好笑嗎?」他一臉燦笑又帶著些許緊張說:「不是!不是!只是....」看著他欲言又止,眼神飄向S求救,S顯然聽出我的玩笑,故意眼神中透露不出手相救,L只能一直笑著,我忍不住說:「還是因為你就是愛笑?」L笑得更燦爛的連忙點頭說是,後來L告訴我過幾天就是他生日,即將滿 21 歲,我說:「三十歲以前的男性,我都覺得不能稱呼男人,都是稱呼為男孩!」他說:「不!是二十五歲!」我笑了,果然是男孩的幼稚,L手上四條閃亮亮的手繩惹得我們好奇,技師問他為什麼帶那麼多條,他說因為他有四個姊姊,每個姊姊都送一條,我聽到後說:「 我在印度看到這個很漂亮,也買了幾條,明天也送你一條!」他一樣燦笑著!

他告訴我很佩服我們其中一個機械工程師T,他說好像每個機械結構,只要T摸一摸,弄一弄就都好了,他邊說著,邊比出大拇指表示佩服T,我說:「幾年後,等我再回來找你,換我對你比大拇指,因為我相信你那時成為很棒的機械工程師!」L因為佩服T,還跟T分享自己私藏的零嘴餅乾,推薦T休假可以去哪裡玩,我跟T說,你有個崇拜你的弟弟了,我們要離開的前一天,我依約送了L一條手繩,就當作是生日禮物,因為他生日時我們都返台了,L告訴我,手繩要送的人親自繫上,代表祝福,我邊繫著邊說:「雖然手繩來自印度,但有我這個台灣姊姊誠心的生日祝福!」他笑著接受第五個姊姊! 看到他開心的笑容,我彷彿也回到年少時光。
資深的S技師不多話,但他有一本筆記本,每次測試總是看他認真紀錄,起初我也不以為意,但是第二次到訪時,看到他把筆記本上的資料輸入系統中,加上我們兩次來訪的空擋時間,他自己嘗試做的每一筆紀錄,著實讓我和技師驚訝不已!這也太認真了吧!
後來從L口中得知S每天騎 50 公里來上班,我忍不住和S說:「我懂你每天通勤花上兩小時的辛苦,因為我也是,你是路程真的遠,我是因為交通塞,但我們都是別人眼中的傻瓜,但也堅持了!」我不敢說自己的堅持是因為喜歡業務工作,但我相信S的堅持是因為找到自己的舞台,第一次到訪時,S還不是主要負責人,只是副手,後來老闆有其他的人事異動,原本負責的技師調去支援其他熟悉的產線,S就這樣被拔擢上來負責這條新產線。
我翻著他認真記錄每一頁筆記,以及系統中的每一筆資料,我知道為什麼老闆要提拔他了,連我們製程技師都忍不住稱讚他比台灣徒弟還用心,他被自己的偶像稱讚,難得洋溢出笑容,看得出他壓力山大,其實我都覺得他只是缺少信心和經驗, 我總是鼓勵他:「你做得很棒啊!就去做,剩下的就是需要時間來累積你的經驗,假以時日,你也能你的師父(我們製程技師)一樣厲害,幾年後,如果我們客戶越來越多,你來支援幫我當技術顧問好了!」他看著我說:「真的嗎?」我說:「技術絕對會是你日後的價值!」
Notice Board 的革命情感
我們第二次到廠房時,廠房內多了一塊Notice Board,我發現客戶將我出發前提供的每日行程表,都寫在Notice board 上,我看著任務清單,有種團隊凝聚共識的感覺,於是我開始用這塊白板,把大家兜在一起。
每完成一項任務,我就在後面打「✓」,白板空白的地方也順理成章成了我們討論製程、畫圖解釋的空間,最意外的是,這塊白板也幫忙解決了管理層臨時到場造成的打斷,因為新產線備受關注,從老闆到各級主管總會時不時到現場了解,每次只要有長官出現,不管是我或是S都得要跟主管報告目前進度,常常都是S正在開機,根本分身乏術,而我就得趕緊說明,後來發現主管們會先看白板,就能快速掌握進度,也不會站在旁邊質問進度,能讓S更專注在產線,後來更多時候,主管就是看完白板就離開,最後產線順暢運作時,我看到S獲得老闆和主管肯定而露出放鬆笑容時,我更深刻感受, 這塊白板早已不只是紀錄,而是凝聚大家的象徵。 雖然它隔天可能就被擦乾淨,但留在我們心中的情感卻不會被抹去。
一張合照的意義
在我們驗收完成準備離開時,送機的司機告知我已經抵達,我告訴技師們準備離開,正當我們拉著行李時,S突然把我們叫住說:「要合照一張!」於是我們放下行李,和S以及L還有那天支援的幾個年輕小夥,就站在機台前,S早就喬好相機的位置,果然年輕人就知道怎麼自拍,短短一分鐘的拍照時間,來不及確認有沒有濾鏡之類的美肌(只有我一個女生,我想他們也不太在乎),總之我們邊拉著行李,我邊跟S說:「再傳給我喔!」
我們趕著國內線轉往另一個城市,奔波中沒特別注意訊息,飛機剛降落就收到S傳來的照片,合照裡他們笑得好燦爛,像是畢業典禮般的喜悅; 而我們則像父母般欣慰,見證他們從陌生到獨立,還附上一段文字,告訴我們,很感謝我們無私的經驗分享,這對他們來說有莫大的幫助,我站在機場外等接機時,冷風迎面而來,這合照與訊息卻讓我溫暖不已,我分享給技師們看,他們露出難得的燦笑,那一刻對我來說,這張合照不僅是一個紀念,更是提醒自己: 身為業務,我最放不下的,是與團隊一起在現場打拼的感覺。

我從未預料在印度現場的那些日子,帶給我如此深刻的體會,不論是團隊在工作中的堅持與彼此理解與支持,又或者是學習放手,以及建立起沒有年齡界限的友情與信任, 都讓我明白:專案的完成,不只是交付一台機器, 而是一段人與人之間攜手同行的旅程。
我相信有一天,我還會再回到這裡,再見到這些朋友與夥伴,在那之前,這些片段已成為我職涯中最珍貴的回憶。
#海邊小鎮的工作日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