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陌的住處裡,馬克杯很多,多到不像是一個人住的樣子。
有幾個疊在廚房角落的層架上,沒洗乾淨的茶漬沿杯緣留下深淺不一的痕,像極了他總說「等一下」卻從不立刻處理的那些話。
還有一些全新的杯子,整齊地躺在紙盒裡,外層的塑膠膜沒拆,像是原本打算送人,後來又臨時改了主意。時間一久,送的理由忘了,對象也忘了,就這麼靜靜佔了一角,帶著一種無聲的倦怠。其中有一只,許南川見過兩次。一次是在他第一次留宿李陌家的早晨,醒來時聞到咖啡香。
李陌泡咖啡時順手拿了那只杯,黑底白字,上面印著一行模糊的英文,白色字體因反覆洗滌早已模糊不清,看不出完整的句子。
那時陽光正好,從半掩的窗灑落在杯口,水汽翻起,光斑細碎。李陌也沒有特別對待,只在喝完後隨手將它放在窗台,像對待一件無足輕重的東西。
第二次,是在雨天。
他們沒說話,坐在客廳靜靜聽雨,李陌泡了一壺薄荷茶,自己倒了一杯,又默默遞了一杯給許南川。那只黑底白字的馬克杯還在,握在他手裡時有點涼,像是忘了事先用熱水燙過。
許南川想問問那句字是什麼意思,最終沒開口。只把那杯茶喝完,一滴不剩。
有時他想,那杯子大概是李陌某段時間的證據。
它不是紀念品,也不是回憶,只是一件他偶爾還能使用的東西,像他對過去的處理方式——不特別懷念,也不刻意丟棄,只是留著,用著,直到哪天它碎了、或不見了,也不覺得可惜。
然而,許南川很快注意到,在那麼多馬克杯裡,只有那一只,從來沒有被收進櫃子。
李陌沒解釋,而許南川也沒有追問。
只是每次見到它安安靜靜地存在著,被用來裝水、裝茶,或者乾脆空著,他心裡某個總在尋找憑據的角落,便會短暫地安靜下來。
不是因為知道它屬於誰,而是知道——它還沒被放棄。
這種未曾說明的存在,比任何話都來得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