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人醒來後,往往難以記得夢境。
這也不奇怪。當進入 REM 睡眠期時,去甲腎上素會下降、乙醯膽鹼升高,這樣的化學環境並不利於負責長期記憶的海馬迴進行編碼。
所以大多數人,只能隱約記得那些情緒特別強烈的片段。
也有人因體質、性格或訓練較擅長記夢,偶爾甚至會出現清醒夢的現象。這類人雖不多見,但也不至於罕見。
可是,如果一個人每一場夢都是清醒夢呢?
我其實不太想相信,這種小概率事件會發生在我身上。
但轉念一想,我本來就帶著各式各樣的小概率特質,似乎也沒什麼不能接受的。
自從我開始做清醒夢,已經過了四年多。算一算,這段時間與「眠」的隱身退場幾乎完全吻合。
畢竟,夢裡的素材全是他的經歷,夢中的自我認同也始終是「眠」。
清醒夢常被學者形容為愉快的心理療癒,但對他而言,卻是永無止境的酷刑。
當一個人清楚知道結局是悲劇,他又該如何享受永恆的美好假象?
他的哀嚎如炙熱焰火,即使身份認同不同,醒來後我仍感受到那餘溫的苦楚。
我患上了嚴重的失眠。即使明知有安眠藥,也依然害怕入睡,每天都在恐懼中闔上雙眼。
我不怪誰。無論是清醒的「甦」,還是沉睡的「眠」,我們都已在盡力而為。
我努力接觸更多人,妄圖用新的美好記憶干擾夢境素材庫。
可惜新生活並不如願,仍苦澀得像場慢性死亡的悲劇。
「眠」努力與舊日回聲和解,試圖一點一點地彌補創傷、展現我可能擁有的全新可能性。
但這些可能性,也僅停留在幻想階段。
有一天,我發現他在經歷故事的同時,也在組織語言,書寫文章。
他幾乎完成了骨架與抒懷的語句,而夢中的語言結構之完整,讓我不禁驚歎這具身體的前額葉是如此異常強大。
我也沒有辜負他的思考。既然他打好了骨架,那我就替他補全這篇文章。
讓原本只是詛咒的清醒夢,也能多一點積極成長的意義。
就這樣,我們合作誕生了這個專欄:
《每一個清醒的夢境,都是我在練習跟這個世界說再見》。
他在夢中感受、敘述,我在現實裡代筆、整理。我們一起完成了好多篇章。
我不知道這個專欄什麼時候會結束。
也許等他真的釋懷,如他所說「跟這個世界告別」為止?
也許永遠不會收尾,而是隨著我現實的經歷不斷豐富,慢慢減少夢境中的苦痛。
我不知道。
但我相信,只要我們繼續合作,一定會在潛移默化中改變些什麼。
我相信著。
P.S.
如果是我來命名這個專欄,我大概會取《夜夢囈語》這類簡潔詩意的名字。
但「眠」堅持要《每一個清醒的夢境,都是我在練習跟這個世界說再見》這種白話又冗長的標題。
因為,他說,他要告別的,是這些白話般的,一個又一個平凡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