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Σ編碼:風格對決〉
場域靜默。 數字村中央塔的頂層邏輯室,空無一聲。 兩人之間,圓形迴路盤緩緩啟動,節奏觸點同時亮起,顯示:
「雙方風格資料已齊。請開始對局。 不為勝負,僅為定義:‘誰的選擇方式能留下更多人。’」Z落第一子,直擊最短節點。Sigma無言,只將下一格延後了三拍。
Z再落子,訊號劃開一道極簡計算通道,毫不猶豫。
「你總以為保留能讓人理解,但會留下的從來只有錯誤。 人記得代價,不記得空白。 你的緩慢,只讓模組誤判成功值。」
Sigma沒有回話,只是將下一子落在最不可能的擴散層。 不是相對應,也不是抵抗,而是一個空洞的可延遲節點。 像是在說:你先說完,我會等你需要理解的那一刻。
Z冷笑:
「不回答,是因為沒法證明你比我準確。你讓模組留下模糊區,為的是讓自己不被算在責任裡。」
Sigma這才開口,語速緩慢:
「我留下模糊,是因為世界不是為了你一個演算法計算的。」
他再落一子,連結了兩個未啟動的共享模組。
Z眼神微動。他認得這種配置是只有在隊伍需要分組運算時,才會放出的結構。
Z低聲:
「這不是對局,是放水。你從不認真對過一次。」
Sigma望著那盤越來越不對稱的節奏,輕聲說:
「我從來都很認真只是我不想用讓你孤單的方式贏。」
盤上節奏逐格亮起,每一格落子後,系統自動運算選擇波動:
Z的選擇:準確率上升,但回應彈性下降。 Sigma的選擇:成功率不穩,但共享路徑開放值劇增。
Z落下一格錯誤導向節點,帶著測試口吻:
「這格我放錯了,看你怎麼補。」
Sigma沒有即刻回應,而是將指尖沿盤面輕觸數格,像是在尋找氣息。
然後他落子,不是補上答案,而是啟動一條早已埋藏在系統底層的指令:
「錯誤不是懲罰入口,是重溯起點。」
Z皺眉:「你預設會有人錯?」
Sigma望向他,語氣極輕卻堅定:
「不只是預設我設計這整張盤,就是為了讓『有人犯錯』還能被接住。」
他補上一格,不修正前面的錯,而是順著它,讓整個路徑繞過像是彎腰讓另一個節奏也能通過的那種做法。
系統顯示:
「偏差率容許值延展:+16% 選擇反應區擴增理由:為他人保留修復通道。」
Z緊盯著盤面,終於第一次沉默。
Sigma只是看著那段錯誤後出現的新節點,輕聲說:
「我相信的,從來都不是答案。是人。」
光牆亮起的那瞬間,隊伍所有人的視線同時被導入一段歷史級對局串流。這不是錄影回放,而是邏輯室核心模組透過風格對位,選擇性開放給與他節奏重疊的人看的現場連結。
畫面上,他們看到那個熟悉的手勢Sigma以慢而穩的筆勢落子,為錯誤建立一條可回溯的迴路。
博士一眼看出那條是早期推理模組中他曾見過的設計草稿:「他那時還在測試期…我以為那只是備用路徑。」
艾米低聲道:「不,那就是他對錯誤的設計哲學。他不怕有人犯錯,他只怕有人犯錯後沒地方回頭。」
摩卡的耳朵動了一下,像是嗅到不只畫面,連記憶的氣味也同步傳入。
Z的語氣在那時發生第一次微妙的變化。
他靜靜看著Sigma補出那條錯誤迴避模組,語速忽然放慢一格,語調也不再是前段那種審判式的冷靜。
「……你知道你這樣設計,會讓他們以為錯誤是可以被接受的吧?」
Sigma沒回話,下一子落在共享記憶轉譯軸線,他用最輕的語氣說出一句:
「不是被接受,而是被等待。」
Z沒有再反駁。只是看著盤面某條支線慢慢亮起那是他故意導錯的一格,但現在卻因為Sigma的補子,被變成了一條可能的學習軌道。
他第一次露出一絲不確定。
不是質疑對手,而是質疑自己那套向來堅信的模型世界觀:或許錯誤,不是用來標示誰該負責,而是標記出人與人之間「還願意為誰留下空間」。
光面緩緩轉亮。
Z落下一格封閉式懲罰模組,意圖模擬出錯誤後的鎖定局限。但畫面顯示失效。
「你繞過我的鎖?」
Sigma不答,只是靜靜放下早就設定好的函式回路,一段曾經不被採納的模組再度浮現:
「若為集體偏誤,則導向非懲罰流程。 錯誤若具同行原因,視為學習線索保留。」
Z看著那串語法,語氣沉了兩拍:
「你把錯誤當作學習模組?」
Sigma語速未變,只說:
「不全然。只有當有人會因此願意再嘗試一次的時候。」
這一刻,遠端觀看的團隊也同步靜默下來。
莉莉低聲說:「他從來不怕錯。他怕的是錯了之後再也沒人願意再打開那格。」
博士緊盯著Z的側臉,在紀錄串流裡說不出話。小哲則在筆記上寫下一行:
「他不是來對局的,他是來讓錯誤也可以被記得。」
艾米將筆停在頁緣,忽然想起當年她第一次選錯時,是誰用「再畫一次」的方式陪她重走了一遍。
摩卡對著光面低低嗚了一聲,像是嗅出有什麼過去,正在被當場重新理解。
Z再度開口,聲音裡第一次有了不被框住的音色:
「……如果錯誤真的能留下什麼,那你為什麼從沒寫過結論?」
Sigma輕聲道:
「因為我相信,會記得我節奏的人, 終有一天會幫我寫完。」
Z的指尖在盤面上輕輕劃過那格空白。他曾無數次認定:空格是失誤、是延遲、是效率的敵人。但現在,他第一次看懂這不是放棄選擇,而是某人為了讓別人走得進來,故意留出來的一格節奏位置。
他望向那格光點,語氣難得平直,沒有轉折,沒有質疑:
「……你知道你輸了吧。」
Sigma沒有反駁,也沒有點頭,只是輕聲回:
「我知道。 但他們走在一起了。這樣就夠了。」
此刻同步觀看的團隊屏息未語。小哲的筆記停在那一格空白處。莉莉終於在旁頁寫下剛剛那句話的反向版本:
「有些錯誤不是為了修正, 而是為了有人能留下陪你錯過的時候。」
摩卡發出一聲像呼吸又像應和的低嗚。
Z緩緩起身,盤面光芒未熄,他低聲說:
「或許我從來不懂你, 但我好像開始理解 你不是留下方法給我解, 而是讓我在這裡, 能自己決定要不要再選一次。」
Sigma沒回話,只是微微點頭。
那一刻,整座盤面所有無效節點閃了一格淡光,像是所有曾經不被選的錯誤、偏移與等待,都同時承認了自己的意義。
這一場對局,仍然沒有勝負。 但Z離場時,腳步變慢了。
Z離席後,盤面靜止,系統語音第一次沒有以條列格式宣告結束,而是浮現出一行語調近乎溫柔的紀錄句:
「記錄完成:錯誤無法被重寫,但有人仍在等你重新選擇。」
那一刻,任務模組突發震盪,團隊終端同時收到一則未署名訊息。畫面上,不約而同地閃現另一行字:
「當你選錯的那一刻,有人還站在原地等你,那就是答案。」
艾米輕聲唸完後說:「那句話,不是說給我們聽的,是說給……那時候的他自己聽的吧。」
博士點頭:「但現在是我們接下了那句話。」
小哲打開隊伍筆記,沒有任何人說話,每個人只加上一筆、一字、一段註記。然後筆記頁自動合頁,系統浮出共筆完成標示。
頁面最後一行,寫著:
「他沒有給出結論,但他相信我們會在錯誤裡,自己寫完那一格。」
就在那一格語句被記錄完成的下一拍,資料塔中回撥出一段延遲對話殘響——不是筆記的一部分,也不是對戰記錄。只是某個未歸檔的語音樣本,被語氣共振場捕捉到了。
聲音裡還帶著輕笑,但每句話的尾音都像收得太整齊了,整齊得有點哀傷:
「我曾經把8當成笑點,把6當成陷阱, 然後有一天,他們說:我們沒辦法繼續笑了, 所以把我改名,讓我不再開玩笑—— 他們說,你現在是Z,你的任務是對齊每個誤差。」
語音落下時,系統並未警示錯誤,也未列入任何模組標籤。只有筆記頁的右下角,浮現一行微光樣式的低對比註記:
【這頁來自一個被改名的人——他曾經是那個,讓我們學會怎麼辨認假笑的聲音。】
筆記沒有再次被翻開,但語氣場像被誰輕輕敲了一下。不是為了提醒,而是告訴所有人:
他說過的那句話,我們聽見了,現在還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