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山花袋在《溫泉周遊》中曾感嘆鐵路過於便利,使人失去了跋涉的艱辛與發現的喜悅。這句話深深震撼了我,因為它提醒我們:便利雖然縮短了路程,卻也淡化了旅行的厚度。在田山花袋的時代,人若想探訪深山的溫泉或名勝,往往要一程又一程地轉換:先乘火車,再換馬車、人力車,最後還得徒步翻山越嶺。途中或許飢腸轆轆,或許筋疲力盡,甚至可能迷途而返,能否抵達始終是未知。那是一段懸而未決的旅程,充滿了考驗與風險。然則鐵路一旦開通,一切便不同了。人們不必再忍受長途跋涉的折磨,不必再冒險挑戰荒野的不可測。因為便利不僅意味著輕鬆,它更象徵著安全:鐵路的穩定取代了山徑的險惡,遮蔽風雨,隔絕野獸,大幅降低旅途中的意外。這與我們今日的旅行習慣並無不同:高鐵、飛機、私家車,三小時即可抵達數百公里外的目的地,下車後不過幾分鐘步行,就能直抵景點。便利始終是大多數人的選擇,但也正因如此,我們才更容易忘記了旅行真正美好的部分。

以我個人而言,旅行若僅僅是直抵終點,對我來說就失去了靈魂。大多數人或許追求便利與迅速,但我更在意那些不起眼卻動人的時刻。或許是一頓簡單的餐食,讓疲憊的身體重新獲得力量;或許是街角的一次回眸,將陌生城市的溫度印進心底;或許是坐在咖啡廳內,看著雨中奔走的人們,忽然意識到自己也是這幅畫的一部分。這些瞬間沒有壯麗的外觀,卻比抵達更能撐起一段旅程的意義。目的地固然是出發的驅動力,但在我眼裡,它往往同時象徵著結束;而真正讓我一次次願意踏上旅途的,是沿途這些片段的累積。它們讓旅程不只是「移動」,而是一段真切的生命經歷。
或許我能展開無數次的旅程,但我深知,每一趟都是唯一的。它不可複製,不可追回,必然在抵達後畫下句點。也正因如此,我才會無比珍惜旅程中的每一刻。即使它不完美,充滿折磨與考驗,卻因那些不經意的片段而閃耀:是那逐漸暈紅的街道,是那熱氣蒸騰的美食,是那奇特卻習以為常的氣味。或許正是這些看似瑣碎的時刻,足以洗滌我的靈魂,讓我明白如何更純粹地去愛與享受。
旅行的美好,並不是我發覺世界到底有多廣闊,而是我越發的明白,那稍縱即逝的瞬間,是多麼的可貴,多麼的雋永。
人們常說:「世界那麼大,為什麼不去看看?」這句話也曾觸動過我,但總覺得隔靴搔癢。或許是因為我早已明白,世界的確廣大無邊,卻終究無法被一個人看盡。那麼,看看世界的追求又有什麼意義呢?對我而言,它的吸引力不在於向外的體驗,而在於向內的感受。因為世界的一切都會隨人而改變,而最初的原點,始終是自己。旅行真正帶我看盡的,從來不是世間的千嬌百媚,而是內心深處,那純白的房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