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為現代的伊斯蘭,會讓人們有負面印象,都是極端份子的鍋。
畢竟它的儀式是那樣的平靜無爭,清晨的祈禱聲、靜坐的冥想、節慶的齋戒。
那樣的宗教,應該與刀劍無關。直到翻開《走讀伊斯蘭》的第一章,我的想法便徹底被顛覆。

原來,伊斯蘭不只是宗教,更是一套完整的文明架構。它涵蓋信仰、法律、政治、經濟與軍事,是能夠直接落地治理的世界模型。征服並不是信仰走偏的結果,而是伊斯蘭實踐其信仰的自然手段。所謂「將真主的旨意落實在人間」,從來不只是靈魂的感化,也是疆域的擴張、制度的輸出與秩序的建立。
對來自邊陲地帶的早期追隨者而言,伊斯蘭帶來的不僅是一個神明與一套律法,更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歸屬感。它告訴他們,你是被真主看見的。你不再是部落裡可有可無的次等族人,也不是階級制度下永遠抬不起頭的賤民。你是信士,你是烏瑪的一員,是神的計畫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身份的意義從「部落中的誰」躍升為「世界秩序的承擔者」。
對在動盪中渴望秩序的人,對在貧窮與混亂中渴望尊嚴的人而言,這種信仰提供的不只是來世的承諾,更是此生的地位與方向。它給你一個神,也給你活下去的理由與為之戰鬥的身份。信仰不是抽象的觀念,而是讓你知道自己是誰、與誰並肩、為誰而活的方式。
這樣的力量足以驅動征服。不是因為他們渴望統治世界,而是因為他們相信,這個世界需要他們的秩序。征服的推動,不僅來自信仰,更來自一個制度化的信仰與軍事化的制度。建立法律、維持秩序、徵收稅收、調度軍力,並將一切合理化為神的意志,使信仰不只留在心中,而是延伸進他人的生活裡。
歷史的臨界點在西元一〇九九年。第一次十字軍攻破耶路撒冷,清真寺的地毯被鮮血浸透,聖城的空氣混雜著煙與哭聲。自此,歐洲人不再是錯誤的兄弟,而是未開化的野蠻人。包容轉為嚴苛,排外性增強,聖戰從內修之道,化為實質武力的動員口令。
令人敬畏的是,伊斯蘭文明在這場衝擊後並未崩潰,反而開始學會還手。他們觀察、學習並破解了十字軍引以為傲的重裝騎兵戰術,從正面衝鋒轉為包圍游擊,從單一部族轉為多民族軍制,結合突厥騎兵與庫爾德弓手,最終在哈丁角以游擊斷補與地形優勢,重創十字軍,成功收復耶路撒冷。
這無疑是一場東西方文明之間的較量,而非單純的宗教對決。
征服之於伊斯蘭,不是信仰的暴力,也不是政治的獨裁,而是神意的傳遞。真主不只存在於清真寺的祈禱聲中,也存在於稅法、軍令、商業規範與城市規劃裡。伊斯蘭並非後來加上政治與軍事,而是從一開始便包含了這一切。征服並非走向極端,而是為了使信仰成形的手段。
最初的伊斯蘭,令我震撼。那是一種信仰與世俗相互交融,並篤信真主的秩序必將遍行於世的時代。
讀到這裡,我一直在想:
如果一個信仰,從一開始就與制度、軍事、經濟緊密結合,那它還能被單純視為「宗教」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