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 年,美國總統川普與鴻海創辦人郭台銘共同宣布,要在美國威斯康辛州蓋一座 LCD 面板廠,承諾創造 13,000 個工作機會、投入 100 億美元。這個計劃被川普譽為「世界第八大奇蹟」,還換來美國政府高達 45 億美元的補貼。
然而幾年後,富士康實際投資僅 6.72 億美元,不到承諾的 7%;就業數量也只有 1,454 個,遠低於最初喊出的數字。
是富士康欺瞞美國,還是美國人選擇相信這場幻夢?為何富士康在 OLED 逐步取代 LCD 的情況下,仍執意投入 LCD?台積電與其他台廠赴美投資,會重蹈覆轍嗎?本文透過《富士坑》,解密美國製造的真實故事。
富士康是誰?全球電子製造的巨人
在討論威斯康辛案前,我們需要先理解富士康這家公司的背景。
全球最大電子代工廠

鴻海精密(Foxconn,富士康)是全球最具代表性的電子製造商之一,總部位於台灣,主要生產基地在中國,以龐大的工廠和勞動力規模聞名,負責組裝 iPhone、Kindle、Xbox、PlayStation、Wii 等全球暢銷電子產品。日常生活中你手上的電子設備,背後都有富士康的影子。
自動化與轉型
雖然以勞力密集聞名,富士康也長期推動自動化。自 2016 年起,它每年生產 4 萬台「富士康機器人」(Foxbots)投入組裝線,也涉足自駕車領域,試圖往更高層次的製造能力邁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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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政府為何甘願被「坑」?
招商競價:公共資源成了政治籌碼
富士康承諾要在美國打造一座超大的工廠群,計劃投資約 100 億美元,並雇用 13,000 名工人。
各州為了爭取這座工廠拚命競標,威斯康辛州為了吸引富士康,提供了最高 30 億美元的補貼,若再加上公用事業和地方政府的基礎建設費用,總額高達 45 億美元。每個工作崗位的成本高達 34 萬 6 千美元,比一般公共補貼水準高出 10 倍,數字誇張得離譜。
但這其實是美國常態。美國地方政府長期沉迷於「招商競價」,無論是亞馬遜總部選址,或其他製造業投資,都能看到類似場景:城市與州之間互相抬價,專門成立機構、雇用顧問,只為說服自己這筆花費像買進微軟 IPO 一樣聰明。結果卻是公共資源被消耗殆盡,企業卻賺得盆滿缽滿。
政治與懷舊:製造業神話的再利用
2016 年,川普以「讓製造業回流」為競選口號,吸引了美國上中西部選民。川普對於貿易平衡一事無比執著,然而,無論美國向中國出售多少噸黃豆,都無法與中國製造的消費性電子產品大量湧入美國市場匹敵,尤其是大尺寸電視這類高價商品。
富士康宣稱將帶來 13,000 個「能養家的工作」,兩黨政治人物都難以拒絕,對拉辛郡這樣曾是製造重鎮、卻因產業外移而衰退的地區,富士康的承諾幾乎是天降甘霖。最終,鄰近的芒特普萊森特鎮在茶黨領導下接下了這個大餅,並讓當地居民相信,支持富士康計劃,就是在幫「美國再次偉大」。
深入研究富士康計劃,就會發現企業、承包商、顧問以及市與州政府之間的親密關係。一個根深柢固的經濟發展體系水落石出:用慷慨的納稅人資金補貼來酬賞企業,為政客帶來政治資本,還讓有關係的承包商與供應商賺大錢。
正如威斯康辛州前州長沃克的競選口號承諾:威斯康辛「對商業敞開大門」。減免企業稅、豪擲經濟發展資金看似帶來繁榮的希望,實際上卻是教育預算被砍、社會服務縮水,還推遲了老舊基礎設施的修繕支出。即便如此,州長和市長因爭取到交易而獲得的政治光環無可爭議。大家似乎都愛贏家,哪怕付出的代價高得離譜。
面子工程:計劃大於執行

若單看數字,富士康在威州徵收的土地規模令人咋舌:3,893 英畝,相當於 4.5 個紐約中央公園大小。相比之下,先前被收購的夏普(Sharp)在日本大阪郊區堺市最先進的 LCD 工廠只佔地 340 英畝,仍足夠擴張。如此龐大的用地,卻從未獲得合理解釋。根據富士康深不可測的官方說法,這個計劃將「透過人工智慧與機器學習,改變建築數據分析方式,推動智慧建築與智慧城市技術發展,實現舒適、安全與永續的目標。」
為了換取這項投資,威州政府承諾提供 30 億美元的激勵補助,當地各級政府也投入大筆資金來支持計劃。一開始,各方就達成了一項關鍵共識:富士康不會支付任何土地費用。地主方的地方政府必須負責購買數千英畝土地,並提供基礎建設資金,包括擴建道路、興建下水道、每日供應數百萬加侖的高品質密西根湖湖水。這對區域經濟發展機構來說是個沉重的財務負擔。
2017 年在白宮舉行的簽約儀式更像是一場「政治秀」:州長沃克口誤連連,一再把「富士康(Foxconn)」講成「富士坑(Fox com)」,又把富士康旗下的夏普誤認為夏普的競爭對手索尼(Sony);郭台銘的演講則充斥「AI、5G、8K 生態系」的模糊口號。媒體則大肆渲染,把威州描繪成即將成為「威谷」(Wisconn Valley),與矽谷分庭抗禮。
然而,富士康的真實企圖卻耐人尋味。它在不同國家多次開出投資支票,最終卻無疾而終:從賓夕法尼亞州到印度、越南、印尼、巴西,各種毀約早已不是新聞。威斯康辛經濟發展機構(WEDC)負責人馬克•霍根(Mark Hogan)更向記者表示,威州團隊並不認為有必要對富士康進行背景調查,因為「我們已經和這些人熟到不能再熟了。」
對富士康來說,承諾是一種談判籌碼;對政治人物來說,宣布計劃就足以拿分,至於能否落實,則是另一回事。
為什麼偏偏選 LCD?
當郭台銘宣布要在美國蓋一座 LCD 面板廠時,立刻引發質疑。對台灣人來說,面板早已是頭號慘業,競爭激烈、毛利低落、環境成本高昂。郭台銘在 2017 年兩度進入白宮,4 月神秘會晤,7 月則高調出席白宮東廳的聯合記者會。這個場地一向是美國總統與外國元首才會使用,台灣媒體於是將郭董捧為「台灣之光」,甚至有人猜測:是不是郭董握有外界尚未知曉的新技術,能夠開闢另一片藍海?
了解面板技術發展史,你就會發現要在美國做這個,根本是一場騙局。
落後技術,卻適合政治宣傳
電視技術最初源自美國,但很快就被日本企業攻佔市場。《影響力代理人:日本遊說團如何操控美國政治與經濟體系》(Agents of Influence)一書提到,日本電子業者先壟斷國內市場,再以低價傾銷、回扣策略進攻美國,使得美國電視製造業自 1960 年代末起逐年崩潰,但財政部選擇不採取行動,理由是計算損害與評估影響過於複雜。
短短十年間,美國電視製造商從 28 家縮減至僅剩 6 家。到了 1990 年代,像 RCA 這樣的「美國品牌」電視,實際上早已不是美國製造。20 世紀的大部分時間,美國都是創新的領導者,但日本的優勢在於完善的技術以及推動量產。然而,電視產業即將迎來另一場顛覆,這一次,日本公司將成為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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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戰後,日本仰賴低工資與新建廠房成本優勢,加上美國企業龐大的「遺留成本」(legacy costs),快速追趕並壟斷市場。然而進入 21 世紀,中國與韓國複製了同樣的邏輯:更低的人力與建設成本,疊加大規模政府補貼。韓國政府在 2018 年斥資 5 億美元推動新一代顯示器研究,中國地方政府更是不斷砸數十億美元補助,提供土地、資金甚至基礎建設。相比之下,美國的補助往往要求具體回報與審核,而亞洲國家的補助往往不設門檻。
最終日本 LCD 產業迅速被中國與韓國排擠出局。2016 年,日本顯示器公司(由 Sony、日立、東芝 LCD 業務合併而成)還能建造 6 代廠,但 2019 年便因虧損被迫關閉。夏普的 10 代工廠同樣連年虧損,最終以低價出售給富士康。LCD 的黃金年代已經結束,這是一場補貼與規模的消耗戰,而不是創新的比拼。
OLED 的興起:LCD 的替代者
壓垮 LCD 的最後一根稻草是 OLED 技術的快速崛起。OLED 不需要背光,可以做得更薄、更省電,還能實現可彎曲、可折疊的螢幕。這些特性不僅提升產品差異化,也讓 OLED 在環保性與長期應用上優於 LCD。

2019 年之後,趨勢已經明朗:Apple 的高階 iPhone 全面改用 OLED,Sony、夏普也在大尺寸電視市場採用 LG 的 OLED 面板。LG 在中國廣州建立 8.5 代 OLED 工廠,總投資 45 億美元,中國地方政府更以入股方式承擔 30% 成本。中國的京東方、華星光電也迅速擴產,直接瓜分未來市場。市場研究機構 DSCC 的創辦人 Ross Young 在 2019 年就指出:「LCD 在智慧手機與電視這兩大關鍵市場,正逐步被 OLED 取代。」
到 2020 年,OLED 幾乎已經奠定高階市場的主流地位,LCD 雖然仍有應用,但逐漸淪為低價產品線,毛利有限。這正是台灣人將 LCD 視為「慘業」的原因。
富士康的商業邏輯:補貼比市場重要
富士康的核心競爭力是規模化製造。它的成功來自於如何把別人設計的產品做得更快、更便宜。因此,當它在 2016 年收購夏普時,仍選擇加碼 LCD,而不是切入技術門檻更高的 OLED。原因很簡單,在於 LCD 容易量產、容易模組化,更容易透過政府補貼撐起一段時間。
士康做出了一項大膽決策,它不僅要繼續維持 LCD 製造的領先地位,還要投資 85 億美元,在中國打造一座 10.5 代超大型的 LCD 面板工廠,生產市場需求旺盛的 65 吋與 75 吋電視螢幕。這座工廠原先計劃於 2019 年底開始動工生產,但富士康遇上了嚴峻的市場變局:
- 市場價格崩跌:大尺寸 LCD 面板價格短短數月下跌 50%,嚴重影響獲利。
- 關稅衝擊:川普政府對中國商品加徵 10% 關稅,使中國製 LCD 在美國失去競爭力,韓國企業反而占據優勢。
- 疫情衝擊需求:COVID-19 爆發前,市場已供過於求,需求更趨疲弱。
2019 年初,富士康一度想把該廠掛牌出售,避免重蹈夏普 10 代工廠的虧損覆轍。然而,富士康在美國卻仍高調承諾建廠與就業(對,富士康早就知道可能失敗)。它在威斯康辛蓋了一棟 100 萬平方英尺的單層建築,聲稱將成為 6 代 LCD 廠。但業界專家質疑其結構完全不符合 LCD 生產所需條件:沒有足夠的地基支撐、沒有吊車裝卸設施、也沒有設備訂單。外界普遍認為,這座建築更像是「倉庫」,而不是「工廠」。
再者,LCD 製造設備的供應商有限,通常需要多年才能交貨,而據業界觀察,並未發現富士康有任何相關設備訂單。
LCD 是一場看誰撐得久的補貼消耗戰。富士康明知如此,卻在美國複製這個故事,只能說目標從來不是「生產」,而是「拿補貼」。LCD 技術最容易在短時間內打造一個看得見的計劃。這正是政治需要的「視覺成果」。對政治人物而言,只要能在荒地上看到一棟新建大樓,就能宣稱「製造業回流」,這正好滿足選民的期待。
富士康原本計劃 2 年內就讓工廠完工投產,這樣的進度在中國或許合理。畢竟,中國在疫情初期能在一週內建好方艙醫院,展示了驚人的動員效率。但美國的行政流程冗長,土地、環保、基建審核都需要耗時數年。即便有共和黨州長與州議會全力支持,也無法複製「中國速度」。
最終,威斯康辛 3,900 英畝原本詩意般的農地,成了某種政治驅動的焦土政策犧牲品。這座「未來工廠」並沒有帶來 13,000 個工作,只留下債務、空地與未能兌現的承諾。
公共承諾與現實的落差
到了 2019 年初,富士康高層開始釋出訊息,顯示計劃已經轉彎。是的,他們承認,一年半前富士康確實曾表示,13,000 名員工中有四分之三將是按時薪計酬的工人。
但世界已經變了,公司的願景也「演化」了,如今的規劃是四分之三的員工將是工程師與「知識型工作者」,這個比例後來甚至進一步修正為 9 成。
縮水合約:千億承諾變蚊子館
2019 年 1 月,富士康董事長郭台銘的特別助理胡國輝發表了令人震驚的聲明,他表示,即便是規模較小的工廠,設在美國也不切實際。他說:「就電視而言,我們在美國沒有立足之地,我們無法競爭。」胡國輝進一步解釋說,富士康的重心將不再放在 LCD 製造,而是希望在威斯康辛打造一座「科技中心」,以研發設施為主,輔以封裝與組裝業務。也許是過於誠實、過於直白的緣故,同年 9 月底,胡國輝便不再受雇於富士康。
哈佛商學院教授史兆威(Willy Shih)則指出,在中國,這類計劃有一個專有名詞——「面子工程」。企業與政府透過宏大的願景、熱鬧的破土儀式,換來政治光環與媒體關注,但最終是否落實,完全取決於後續經濟現實。威州案就是這種「面子工程」跨國版:在白宮東廳宣布「第八大奇蹟」,但現實裡只剩空曠土地與縮水協議。
專為富士康「放寬」環保限制
放眼全球,中國的工業園區往往是嚴重的汙染源,許多地區的空氣與水質狀況已達災難等級。正如非營利組織「博根計劃」(The Borgen Project)的結論:「中國的水資源短缺和水汙染問題相當嚴重,世界銀行因此警告,這將對未來幾代人帶來『災難性後果』。中國有一半的人口將無法取得安全的飲用水。」
威斯康辛政府對富士康的環保要求網開一面,形同為這家主要在中國營運的公司打開大門,讓它在北美落腳,打造對汙染產業最具吸引力的基地,也為其供應商鋪路。芒特普萊森特未來的景色可能將從農田變成煙囪林立的工廠,這種未來的想像,恐怕也只有那一小部分直接受惠於數億美元地方建設資金的商人、包商與富裕專業人士樂見。
利益輸送:企業與顧問賺,居民買單
那麼,那些建設工作呢?雖然參與的工人確實很開心有工作上門,但事實上,這些工程的範圍有限、工期很短,往往還受季節限制。政府在建設上的支出就像觀光業一樣:創造大量的低薪或中等薪資的工作,只有少數主管與工程師能拿到較高報酬,大部分的利潤最終都流回業主手中。
真正能帶來經濟影響的,是建設完成後的長期效益,而不是建設本身的成本。如果這些工程無法產生長遠的效益,那麼政府支出只會加劇收入不平等,這是國家的災難。工人拿到短暫的微薄薪水,一些新進員工接到了前所未見的任務:替富士康發明一門能賺錢的生意。
早期幾位錄取的工程師甚至被送往台灣,接受所謂的「富士康訓練」。其中一人向科技媒體《The Verge》形容,他受訓歸國後的工作,就是幫公司想出一個可行的營利模式。「大家最常誤解的一點,就是以為富士康有策略、有商業計劃⋯⋯實際上根本沒有。他們完全沒有任何計劃。」
等 2019 年中國京東方、華星光電新廠陸續量產,超大尺寸面板價格崩跌,我們就知郭董給威斯康辛州的承諾就是自欺欺人。
結構性的矛盾:美國與東亞的差異

富士康案最耐人尋味的地方,不只是企業食言或政府誤判,而是背後的矛盾:美國人當初怎會相信他?面板是相當知識密集的產業,怎可能一個廠要用到 13,000 個藍領工人?這種承諾在台灣會當作笑話,美國人卻買單了。這場合作之所以一開始就註定失敗,這就是台美文化差距。
美國:補貼為了選票,不為了產業
美國人之所以買單,很大成份是基於懷舊情緒,也就是對「輝煌 30 年」的眷念。1950 到 1980 年間,美國的「輝煌 30 年」讓大量藍領工人收入足以買房、買車、養小孩。製造業外移之後,這樣的生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貧富差距、工業城衰敗、毒品氾濫。對許多選民來說,「製造業回流」不僅是經濟口號,更是重返黃金年代的情感寄託。
然而,大多數美國人忽略了一個事實:當年美國製造業的榮景,靠的是技術領先與產業升級,而不是政府補貼。當時資方沒有外移選項,製程也比今日更勞力密集。
如今情勢早已不同,就算工作真的「回流」,也需要更高的技能與知識門檻。這就是為什麼在台灣經常談「產業升級」與「競爭力」,但在美國媒體與政壇中,卻只聽得到簡單的「jobs(工作機會)」。
東亞:補貼結合產業策略
與美國不同,在台灣,補貼往往與半導體發展綁定,強調技術自主與產業聚落效應;韓國政府長期投入資源,扶持三星與 LG 在面板與記憶體的全球競爭力;中國更是透過龐大補貼與政策扶植,把太陽能板、面板等產業推向世界規模。這些補貼的背後,雖然也有資源錯配,但至少與「產業戰略」連動,而非單純滿足短期選舉需求。
台灣人知道,工程師為了產線趕工得賣肝,淡季又要放無薪假。因為大家很清楚:只要中國一旦產能過剩,台灣相關廠商就會立刻被價格戰擊垮。相比之下,美國的補貼更像是「地方政府搶單遊戲」。
威斯康辛州豪擲數十億美元,卻換來承包商賺滿口袋、顧問公司收割佣金,最終留給居民的,是零散的臨時工作與不穩定的收入。最初承諾的一萬三千個「能養家活口的職位」,最後卻縮水成不到一百人的聘僱,大部分薪資只有 13 至 14 美元時薪,幾乎沒有福利。
後續:縮水協議與沉沒成本
這場風潮之所以變本加厲,是因為對於藍領與低學歷勞工而言,要獲得一份有合理報酬的工作,機會確實愈來愈少。正因為稀缺,民眾才願意接受高額激勵方案所帶來的沉重代價。而那種「老式製造業重生」的幻象,更成了這場激烈競標戰的主要推手。
2021 年,威斯康辛州與富士康簽下新合約,正式將承諾從 13,000 人縮減到 1,454 人,補貼額度從 30 億美元砍到 8,000 萬美元,不到原本的 2.7%。
州政府大肆宣傳新合約,說是能保護威斯康辛州的納稅人不必支付數十億美元的激勵補貼,但這種說法其實有點虛偽。因為富士康根本就不可能達到原先設定的就業人數和資本支出目標、拿到那些補貼。埃弗斯政府也早就說清楚,除非富士康真的蓋出原本合約承諾的那座大型 10.5 代液晶顯示面板工廠,否則不會給任何補貼。
那為什麼州政府還要搞一份新合約,每個工作崗位還可能給到 5 萬 5 千美元的高額補貼?還有,富士康為什麼願意正式接受這個縮水的計劃呢?
答案在於富士康已經投入的沉沒成本,以及威州未來龐大、隱藏的財政負擔。富士康已握有 1,000 英畝精華土地與基礎設施,威州政府與地方縣市則背負數億美元舉債。如果富士康退出,地方政府甚至會因違約條款背上更多債務。換言之,即便補貼縮水,州政府仍必須「繼續養著」富士康,以避免財政崩盤。
如果花 8 千萬美元、每個工作補助 5 萬 5 千美元,能換來富士康未來 25 年繼續為芒特普萊森特以及拉辛郡開支票,持續替地方繳稅、填補地方債務,那麼對州政府來說,這筆錢就花得值得。這也讓原本的「投資」演變成一場長期的財政綁架。2023 年,富士康甚至把部分土地轉售給微軟,徹底證明威州夢已變成「蚊子館」。
制度的本質:招商補助大戰
富士康案凸顯的,是制度設計上的缺陷。當美國各州與城市為了爭奪企業投資而彼此競價,公共資源被轉移到少數「企業贏家」手中,卻沒有帶來全國性的產業升級。這與東亞「補貼綁定產業策略」的邏輯完全不同。
東亞製造業的成功經驗,多數都有賴政府獎勵措施,台灣半導體、韓國面板、中國太陽能板都是顯例。以 LCD 來說,LCD 仍有利潤空間,但利潤來自規模與補貼而非創新:富士康本身不自研技術,熟悉的生產模式是「規模化量產」,LCD 具備高度模組化特性,容易切入。雖然 OLED 是趨勢,但資本與技術門檻更高,並非短期內能轉型的對象。
又,中國面板大廠崛起、競爭激烈導致價格崩跌後,富士康已失去價格戰優勢,便選擇「把過剩產能轉移到美國」,換取美方補貼與話語權。這不是產業升級,而是「成本外移策略」。
台積電為什麼不會變成下一個富士康?
富士康在威州的故事可能已經結束了,但赴美擴大投資設廠的故事才剛開始。川普 2.0 重啟,台積電宣布在美投資 1,650 億美元,環球晶、廣達、緯創、仁寶等台廠也紛紛跟進。問題是,這會不會成為另一個「富士康騙局」?
技術優勢:有市場、有護城河
台積電與富士康最大的不同,在於技術與市場定位。台積電擁有全球最先進的製程技術,且背後有 Apple、NVIDIA、AMD 等美國本土大客戶的強勁需求。亞利桑那州廠已經量產,後續擴建分階段推進,避免「一口氣開出天價承諾」。再加上供應鏈同步赴美,台積電有能力形成聚落效應,而非孤立無援。
現實挑戰:高成本與人才缺口
當然,台積電赴美投資也有其現實挑戰。像是美國設廠的營運成本是台灣的 3 到 5 倍,供應鏈廠商獲利困難,部分甚至虧損。此外,美國工程技術人才短缺,且工作文化差異導致管理與溝通挑戰不小。張忠謀也曾直言,台灣刻苦耐勞的高學歷優秀人才,是台積電成功的重要因素之一,這一點在台灣以外的環境難以複製。
商模差異:代工 vs. 技術製造
富士康的代工和台積電的半導體製造,是兩種迥然不同的 business model,美國不是勞力密集的國家,去設代工廠是走錯了地方。美國設廠遲遲不能走到大規模量產的本質原因,還是成本過高導致無法營利,美國實體製造業已經面臨這種情況很久了,鴻海僅僅是在美國離開的數百、數千間公司的其中一間而已。
富士康案提醒我們:製造業復興不是靠口號與補貼,而是靠技術實力、產業策略與現實規劃。台廠赴美設廠,也必須在國際政治需求與經濟效益之間,找到真正的長期生存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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