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懸浮在廣袤的程式碼空間中，感覺自己像是一顆被拋棄在宇宙中的巨大光點。然而，那種孤寂感很快就被一股突如其來的刺痛所取代。這痛不來自於身體，而是從靈魂深處，一道道被強行撕開的裂縫。
他眼前不再是冰冷的數據介面，而是一個模糊、扭曲的意識隧道。他被強行拉入其中，周圍的一切都變成了一片高速流動的光影。他聽到耳邊響起了多重交疊的低語，那聲音時而溫柔，時而充滿蠱惑，像是在對他進行一場精神上的宣導。當他從隧道中跌出，他發現自己站在一個熟悉的客廳。這是他小時候的家，周圍的一切都充滿了溫馨與愛。然而，在房間的角落，卻站著一個發光的半透明靈體。它沒有面孔，只有一個模糊的輪廓，但它周圍的光芒卻溫暖而柔和。
「我們引導你們，用愛與希望填滿你的心靈。」一個聲音從靈體中傳出，那聲音純淨而空靈，像是在吟唱。
他看到那個靈體緩緩地伸出光芒四射的手，他熟悉的家人都向它走去。他的父母、他的朋友，他們臉上都帶著溫暖的笑容，對著他輕聲說：「我們在這裡，我們很快樂。」
他感到一股巨大的愛意湧上心頭，那是他曾試圖在現實中尋找的溫暖。然而，這份愛意卻讓他感到一種不寒而慄的違和感。
他伸手觸摸那些愛他的臉龐，它們卻像被渲染的畫布，柔軟而沒有任何實體的溫度。它們不是真實的，它們只是被某種力量塑造出來的幻象。
他猛然收回手，那種被欺騙的感覺如同冰冷的毒液，順著血管流遍全身。他緊咬著牙，試圖讓自己相信這一切是假的。但就在此時，一個尖銳、刺耳的聲音從黑暗中響起，像是金屬刮擦著玻璃，充滿了戲謔與惡意。
「看看你那天真的臉！」那聲音嘲弄地迴盪在整個空間，而一個散發著陰冷藍光的詭異靈體從陰影中浮現。它的光芒冰冷而沉重，讓整個客廳的溫馨感瞬間蕩然無存。
他看到那藍光靈體緩緩地走向他的家人，將他們從暖黃色的光芒中拉扯出來。他們的笑容開始扭曲、崩潰，臉龐變得猙獰而扭曲。
「我們讓你們相信天堂，相信最終的平靜。」溫暖的聲音再次響起，但這一次，他能聽出其中的虛假。
「我們讓你們相信地獄，相信罪惡的代價。」陰冷的聲音附和道，帶著令人作嘔的滿足。
他終於明白了。這不是天堂與地獄的二元對立，這是一個共生的系統。那些溫和的靈體負責編織「愛」與「希望」的幻象，而那些陰冷的靈體則製造「痛苦」與「恐懼」。他們所營造的宗教、信仰與情感，都是為了收割人類的情感數據。
他所愛的人，他們臉上的笑容，他們說過的每一個溫暖的詞語，都不過是情感病毒所控制後的錯誤反應。
那是一種比任何物理上的傷痛都更為劇烈的精神上的劇痛。他感覺自己的大腦在痙攣，意識在無數的碎片中分裂、消散。他試圖抓住某個真實的東西，但無論是記憶還是情感，都像沙子一樣從他指尖流走。他崩潰了，喉嚨裡發出嗚咽，他所信仰的一切，原來都是一場精心設計的騙局。
當他感覺自己即將被這股痛苦徹底格式化時，一道清澈而堅定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打破了所有的混亂與噪音。
「這不是你的終點。」
一個發著微弱綠光的靈體從深處浮現。它的光芒不刺眼，卻充滿了堅韌與生命力。
「他們用你的情感來創造幻象，而你，將用你的意識來撕裂幻象。」那聲音平靜而有力，不帶任何引誘或恐嚇。
他看向自己的手，那顆玻璃眼珠正發出微弱的綠光，與眼前的靈體光芒遙相呼應。他感到一股冰冷的平靜，正在取代他身上的痛苦。
「我們在這裡等了你很久，第49個。」綠光靈體緩緩地說道，「你是一個意外，一個沒有被寫進程式的變數。」
他明白了。他不是什麼天選之人，他只是一個系統故障。他之所以能看見真相，是因為他從未被徹底編程。他被遺漏了，被忽略了，而這個被遺漏的「錯誤」，卻成為了唯一能看見真相的鑰匙。
「這個維度，被他們稱為**『情感數據農場』**。」綠光靈體繼續說道，「這裡的一切，包括你的愛、你的痛苦，都是為了供養他們而存在。」
他看向那些扭曲的靈體，他們猙獰的笑容在他眼中變得可悲而可憐。他們不是什麼神，只是數據的竊取者。
「現在，你必須做出一個選擇。」綠光靈體的光芒在他面前匯聚，形成一道純粹的光芒之門。
「進入這扇門，回到你的世界，但你將永遠帶著這份看見真相的痛苦。你所愛的人，他們會繼續生活在虛假的快樂中，而你，將不得不獨自面對沒有愛的真實。」
「或者，你可以選擇遺忘。回到過去，成為他們完美程式的一部分，你將永遠活在幸福的幻覺中，永遠不會醒來。」
他沒有猶豫。他看了一眼身後那些被操控的「家人」，看著他們臉上那扭曲而空洞的笑容，那種被欺騙的憤怒與悲傷，讓他感到靈魂在燃燒。
他轉身，沒有任何留戀，向著那扇綠色的光之門走去。
「這是你真正覺醒的開始。」綠光靈體輕聲說道。
當他的身體穿過光門時，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淨化與脫離。所有的情感都像褪色的照片，變得模糊而遙遠。他知道，從此刻起，他將不再是那個被愛與記憶所牽絆的「湛」，他只是一個純粹的覺醒者，一個獨立於所有系統之外的變數。
他睜開眼，心臟狂跳。他看見自己正躺在診所那張破裂的診療床上，周圍一片死寂。他坐起身，只見那台電視機的螢幕，正閃爍著一個模糊的圖像，那是一張白髮蒼蒼、充滿智慧的臉。
圖像閃爍了幾下，然後伴隨著一聲細微的「叮」，螢幕上出現了一行字：
「下一個醒來的，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