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架列車不知甚麼時候來,也許下一秒來,也許永遠不會來。
月台是舊的,水泥地裂著細密的縫,縫裡掙扎出幾莖枯草。風是涼的,貼著後頸滑過去,像無形的手指。他站著,腳邊放著一隻半舊的皮箱,皮箱的扣鎖有些鏽了。時間在這裡似乎是黏稠的,流動得極慢,慢到幾乎凝滯。空氣裡有鐵鏽和遙遠雨水的氣味。
他並非在等一個具體的人,或許等的是一段未竟的旅程,一個多年前被風吹走的承諾,又或者,僅僅是習慣了這種等待的姿勢。站台上不止他一個。遠處有個老婦人,坐在一張摺疊凳上,佝僂著背,望著鐵軌延伸的方向,眼神空濛,彷彿已與這月台、這等待,融為了一體。更遠處,有個孩子,百無聊賴地用石子劃著地面。偶爾,遠方會傳來一聲汽笛的長鳴,虛幻得像夢裡的囈語。老婦人的背會不易察覺地挺直一些,孩子的動作會停頓。他也會微微側耳,心臟像是被一隻手輕輕攥了一下,隨即又放開。但那聲音總是漸漸消散,歸於沉寂,什麼也沒有來。鐵軌靜靜地躺著,在午後偏斜的光線下,反射著冷硬的光。
他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是否真有那麼一班列車?還是他將某個夢境、某本書裡的片段,錯當成了真實的約定?他試圖回想當初為何而來,那理由卻像退潮後的沙灘,足印模糊,只剩一片濕漉漉的空白。
天色漸漸暗了,由澄澈的藍染上灰,再透出些許曖昧的紫。風裡的涼意變成了寒意。老婦人顫巍巍地收起凳子,一步一頓地走了,身影消失在月台盡頭的暮色裡。孩子也不知何時被大人喚了回去。
四周空曠得只剩下風聲。他依然站著,像一棵長在了月台上的樹。皮箱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
就在他幾乎確信列車永遠不會來的時候,極遠極遠的地方,出現了一個光點。很小,很微弱,像針尖刺破了夜幕。那光點穩定地變大,伴隨著一種低沉而有節奏的震動,從鐵軌上隱隱傳來,透過鞋底,傳到他的骨骼裡。
它來了。不是下一秒,不是在期望最熾熱的時刻,而是在希望幾乎熄滅成灰燼的當下。
列車沒有減速,它只是轟鳴著,以一種不容置疑的速度,從月台前疾馳而過。車窗連成一片流動的光帶,明亮得刺眼。他看不清車廂內的任何景象,只感到一陣強風撲面,帶著機油的熱力和速度的暴力。幾秒鐘,或許更短,那巨大的聲響和光芒便已遠去,尾巴上的紅燈像兩顆漸熄的炭火,迅速被黑暗吞沒。
月台恢復了寂靜,甚至比之前更靜。鐵軌微微發熱,空氣中留著被撕裂的痕跡。
他低頭,看了看腳邊的皮箱。然後,彎腰,提了起來。轉身,走向來時的路。步伐很慢,卻異常堅定。
他終於明白,他等待的,或許並非登上那列車,而是為了見證它的經過,為了確認那條通往遠方的鐵軌,並非虛構。等待本身,就是答案。而現在,等待結束了。
夜空遼闊,沒有列車,也沒有盡頭,只有幾粒疏星,冷冷地亮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