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半，ICU 的窗沿還掛著昨夜的雨珠。張先生六十五歲，昨天做了二尖瓣修補，今晨尿袋只濕了一點點，像有人忘了關緊的水龍頭。肌酸酐從 1.1 竄到 1.8，乳酸 2.6，去甲腎上腺素在 0.12 μg/kg/min。護理師怡婕把點滴滴速往上調了兩格，又回頭看我：「要不要送 NGAL？實驗室說半小時有數字。」我點頭。這是一條細線，或許能讓我們比肌酸酐早半步看清方向。
管路邊，呼吸治療師把床頭抬到三十度，檢查胸管的瓶水上下呼吸。藥師把白板擦乾，寫上幾個今晚要決定的東西：等張輸液速率、凡可停之腎毒性藥物（先把萬古黴素延後一劑，濃度回報再議）、是否開始低劑量多巴胺（我們搖頭）、若惡化則 CRRT 的劑量與抗凝策略。張太太在門口握著雨傘不肯放，傘尖還滴著水，像一個很慢的秒針。
標本送出二十五分鐘，尿 NGAL 先回來：580 ng/mL。肌酸酐還不算嚇人，但這個數字像把未來的皺摺提早攤開。怡婕低聲說：「那就先把該做的做滿。」我們把輸液維持在 1–1.5 mL/kg/h，小心聽肺；把造影與腎毒藥物的清單從病歷裡移出；通知藥師調整萬古黴素目標谷濃度與給藥間隔；把高風險的造影檢查往後排。她再問：「要不要立刻上機？」我搖頭：先把邊界寫清楚——難以控制的高鉀、呼吸被水壓住、酸中毒壓到 7.2 以下、或尿毒症跡象，那時再談 CRRT。現在，我們用時間換訊息，用訊息換穩定。
空檔裡，我想起幾個名字。1993 年，哥本哈根的實驗室裡，Borregaard 團隊把一種 25 kDa 的蛋白從中性球的顆粒中分離出來，命名為「與明膠酶相關的脂質運載蛋白」，也就是 NGAL；後來人們又在腎小管受損時發現它被大量表達。2005 年，Devarajan 團隊在小兒開心手術後的研究裡，發現 NGAL 比血肌酸酐更早把急性腎傷的影子投上牆；之後的系統性回顧與統合分析陸續累積，顯示在多種場景裡，它可用來早期辨識、分層風險、預測轉歸。醫學的時間軸往前推了一個刻度，但新問題也一起冒頭：敗血症本身就會讓 NGAL 升高、不同儀器與切點彼此不說話、腎臟像不像心臟有「肌鈣蛋白」這麼乾脆的指標？答案多半搖頭。
尿 NGAL 的第二次數值降到 420 ng/mL，我們心裡都悄悄鬆一點；肌酸酐仍在 1.9 徘徊。藥師照著白板，把凡能「先撤再說」的藥物一一標記；麻醉科同事幫忙檢查灌注與血紅素，把過濾器的抗凝改成區域性檸檬酸的預案寫好。張太太終於把傘放在椅邊，問：「這個檢查是什麼？」我把話說得短一點：「像一個早起的警衛。它看到的，常常比肌酸酐早。」她點頭，還是看著尿袋發呆。
早班交班時，主治把另一路也放上桌：市場上另一組「細胞週期停滯」指標（TIMP-2·IGFBP7）在重症病房用來抓《未來幾小時的腎傷》風險，被設計成一個「別讓自己踩線」的提醒。不同方法，想做的事其實一樣：把我們從肌酸酐的延遲裡解救出來，讓臨床動作提早半步落地。我們討論到最後，還是回到流程：監測、減害、把可逆的部分拆開，讓腎有恢復的機會。
中午前，尿量從每小時 20 mL 漲到 45 mL，肺音比凌晨清爽。怡婕把點滴滴速往回調，順手把床頭那張白板擦去兩條線，只留下一行：「傍晚再測一次 NGAL；晚間評估是否解除警報。」她收起酒精棉包裝，動作很輕；窗邊雨痕還在，但陽光已經爬到窗框上。
評論：
NGAL 把 AKI 的時鐘往前撥，但它不是萬能鑰匙。它擅長的，是在肌酸酐仍「淡」的時候，提示我們先撤腎毒、先顧灌注、先寫好 CRRT 的退路；在心臟手術、急診、移植延遲移植腎功能等場景，能幫忙分層與溝通。但敗血症與全身發炎會把底噪抬高、不同平臺的切點與單位不一致，也限制了「一刀切」的應用。對我來說，NGAL 更像是一張流程卡的觸發器：一旦升高，就啟動一套可複製的「減害—監測—邊界」路徑；而不是用單一數字決定是否上機。真正的價值，在於讓團隊早半步、穩一點。(重腎)
參考文獻
- Kjeldsen L, Johnsen AH, Sengeløv H, Borregaard N. Isolation and primary structure of NGAL, a novel protein associated with human neutrophil gelatinase. J Biol Chem. 1993;268(14):10425–10432. PMID: 8486707.
- Mishra J, Dent C, Tarabishi R, et al. Neutrophil gelatinase–associated lipocalin (NGAL) as a biomarker for acute renal injury following cardiac surgery. Lancet. 2005;365(9466):1231–1238. doi:10.1016/S0140-6736(05)74811-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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