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腹腔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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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點十分,台南某區域醫院加護病房。燈光泛白,監視器滴答聲規律,卻讓人胸口沉重。32 床的張先生五十歲,交通事故後接受腸道修補,如今腹部繃脹如鼓,呼吸淺而急。監視器數字:心跳 122,血壓 94/58,尿袋近兩小時未見一滴。護理師慧君彎下腰,輕壓腹壁,皺著眉:「腹腔硬得像石頭。」

我用膀胱壓力測試,水銀柱升到 25 mmHg。這是腹腔高壓(intra-abdominal hypertension),逼近腹腔室候群(abdominal compartment syndrome, ACS)。腎臟科林主治低聲說:「尿量歸零,腎灌流壓撐不住了。」這是我們第一個抉擇:繼續升壓支持,還是推向減壓手術。

歷史在我腦中翻動。1911 年 Emerson 首次描述過腹腔壓升高對循環的影響;1980 年 Fietsam 報告多發創傷後 ACS 的致死性;2004 年 World Society of the Abdominal Compartment Syndrome (WSACS) 成立,才真正把定義與治療框架化:膀胱壓 ≥ 20 mmHg 且有器官功能障礙,即為 ACS,需立即處理。這些里程碑把「腹脹」從模糊臨床感覺,轉化為量化數字。

兩點,去甲腎上腺素滴注加到 0.15 μg/kg/min,MAP 仍在邊緣。血氣分析 pH 7.21,乳酸 4.6,肌酐升到 3.1。呼吸治療師阿德把呼吸器 PEEP 從 8 調低到 5,希望減輕胸腔壓力,卻仍難改善潮氣量。藥師佳敏提醒:「若再給大量晶體液,只會加劇腹水。」

我們嘗試第二步,短暫的非手術措施:鎮靜放鬆腹壁,胃管與直腸管減壓,透析液與輸血盡量控量。可是尿袋依舊空白,靜脈回流受阻,腎靜脈像被綁緊。林主治抬頭看我:「如果等到心跳停掉再切開,就太遲了。」

三點整,外科團隊趕到。李主任查看影像,果斷說:「開放性減壓,VAC 覆蓋,之後再分階段重建。」這是第三個抉擇::在血壓仍然脆弱時推病人進刀房。慧君輕聲對張太太解釋:「這是唯一能救他的方法。」太太眼眶紅了,只是用力點頭。

三點半,推進刀房。監視器綠線仍顫抖。切開瞬間,腹腔像放氣的皮球,血壓從 80/50 衝到 110/70,尿袋漸漸流出第一股淡黃色。術後轉回 ICU,VAC 敷料貼妥,滴水聲與呼吸聲重新合拍。慧君將尿袋舉向光線,淡淡一笑。

評論

腹腔室候群在重症醫學中是沉默卻致命的殺手。僅靠升壓與輸液往往徒增惡性循環:腹壓升高壓迫腎靜脈、降低腎灌流壓,進而引發 AKI。歷史上從臨床感覺到量化定義,WSACS 的標準建立,讓治療者能更早做決策。非手術措施只能爭取短暫時間,真正改變病程的仍是外科減壓。倫理上的掙扎在於「何時出手」:過早可能增加開腹併發症,過遲則臟器不可逆壞死。未來研究關注在床邊監測技術與預防策略,但現場的臨床判斷仍是最關鍵的一環。(重勝)

參考文獻

  1. Emerson H. Intra-abdominal pressures. Arch Intern Med. 1911;7(6):754–784. doi:10.1001/archinte.1911.00060060054005
  2. Fietsam R Jr, Villalba M, Glover JL, Clark K. Intra-abdominal compartment syndrome as a complication of ruptured abdominal aortic aneurysm repair. Am Surg. 1989;55(6):396–402. PMID:2545774
  3. Malbrain ML, Cheatham ML, Kirkpatrick A, et al. Results from the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f Experts on Intra-abdominal Hypertension and Abdominal Compartment Syndrome. Intensive Care Med. 2006;32(11):1722–1732. doi:10.1007/s00134-006-0349-7
  4. Kirkpatrick AW, Roberts DJ, De Waele J, et al. Intra-abdominal hypertension and the abdominal compartment syndrome: updated consensus definitions and clinical practice guidelines from the WSACS. Intensive Care Med. 2013;39(7):1190–1206. doi:10.1007/s00134-013-2906-z
  5. Reintam Blaser A, Regli A, De Keulenaer B, et al. Abdominal pressure and gastrointestinal function: recommendations of the WSACS. Anaesthesiol Intensive Ther. 2017;49(5):377–386. doi:10.5603/AIT.a2017.0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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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ents & Nephro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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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ents & Nephrons — Notes from the ICU 動靜脈間的臨床手記 在這裡,呼吸與腎臟的交會點,不只是數值與機器,更是抉擇與故事,記錄病房裡的拉鋸,文章融合臨床現場的真實感與文獻的證據,希望是典雅、深刻,又能對話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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