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同時歷經了死別與生離,離婚那當下,大量的能量體被抽離了身體,造成了一個空洞,巨大的空洞。說歷歷在目是有點矯情,所以我回去翻閱了當年自己寫的一些東西,節錄如下:
廉價的電子看板顯示了我們的號碼,沒有靈魂地走了過去,坐了下來,緩緩地說了一句『我們要辦離婚』。可以感受辦事人員一瞬間的錯愕,但就那麼一下下而已,她接過了我們的離婚協議書以及相關文件,開始靜靜地打字。我直勾勾地看著眼前這一幕,聽著隱隱約約的打字聲(也許根本沒有聲音,只是我的幻想),毫無預警地,我聽見自己心臟的位置,發出了『波』的好大一聲,然後嘩啦嘩啦地冒出了好多東西,完全沒有概念的沒有實體的東西,輕飄飄地開始往頭頂上方升起。
那些沒有實體的東西源源不絕地冒出了好一陣子,我不得不抬頭看了看,果不其然地只看到白慘慘顏色的天花板,什。麼。都。沒。有,原本應該在那邊的沒有實體的東西,不知道此時此刻消失到那裡去了。在旁邊一言不發的小美應該有看到我的異樣吧,不過她沒有任何反應。
『恩,辦好了』
『就這樣?』
『對,就這樣。』
『謝謝』
『謝謝』
『請旁邊等新的身分證』
『好的』
『好的』
領完新身分證的兩個嶄新的獨立個體,進行了最後一次並肩行走,進入了最後一次一起搭乘的電梯,之後進行了最後一次紳士的汽車接送。排光了沒有實體的東西的我雖然迎來了這幾年來少有的神清氣爽,但還是無法故作瀟灑地說出什麼祝福的話,並沒有那種餘力。
『那就送妳到這邊了』
『以後如果有什麼困難,還是可以打電話給我』
『妳有什麼能夠幫得上我的忙的地方嗎?』
『好像沒有』
『是啊,那就這樣了』
『掰掰』
『掰掰』
縱然是如今充滿能量的我,看著之前寫的這些文字,還是令我後怕,毛骨悚然。當時的我完全沒有意識到那消失的到底是什麼東西,是滿滿的能量啊!竟然可以就這樣消失無影蹤,然後又再花了我兩年的時間,才修補好了破洞,然後又有能力開始蓄積起來。
我在網路上尋找心理諮商的訊息,五花八門毫無頭緒,後來在朋友的建議下選擇了一家在國父紀念館附近的諮商中心,這機構內有數十位心理諮商師,看介紹各有專長,有的擅長個體治療,有的擅長夫妻小團體治療,剛開始還是覺得無從選起,但好歹已經收斂到只有十幾位可以選擇了,於是我耐心地看個別的論文或是聽他們的podcast,尋尋覓覓只怕「又」選錯了對象。但老實說,花了大把時間選出來的諮商師,我才去了三次就沒有繼續了,並不是對方的問題,問題明顯在我自己身上。
像我這樣的理工臭直男,並不是什麼少數存在,因此我猜很多男人會遇到跟我一樣的問題,雖然可以在諮商師面前侃侃而談自己的問題,但總是忍不住帶著面具顧著面子將所述所講透過濾鏡美化,更糟糕的是,我竟然會開始反分析諮商師對我的分析,剖析完她的手法後,竟然就提不起興趣再去諮商了,糟糕至極,活該該死.....
於是只好自救,但一具失去能量的行屍走肉怎可能有自救的智慧,所以只剩下一條路:找書來看。最剛開始的時候,還沒接觸到心經以及與神對話系列時,還是像一直在濃霧裡頭打轉,失去方向,定位不能。有天突然在誠品看到蔡壁名老師的正是時候讀莊子系列,隨手翻翻,第一篇當然是大家耳熟能詳的逍遙遊,接著就被蔡老師那超維的前言給深深吸引住了,再加上是用漫畫形式說文解字,二話不說,整套搬回家。
然後,就在幾個月後,看到了大宗師的真卓恆物篇時,完完全全地被裡面的那句給深深地震動到: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意思是說當泉水乾涸時,魚兒靠吐沫互相滋潤,但這不如回到寬廣的江湖中自由自在地生活。是啊,與其一直認為離婚是失敗的,然後絞盡腦汁想要擺脫這失敗本身,不如這樣想:離婚是對雙方最好的解脫,讓妳回妳的江,讓我回我的湖,各自安好。當時的我當然不可能像現在可以瀟灑說允許自己看到前妻幸福,但已經是獲得了能讓空洞傷口開始啟動結痂的機制。蔡老師在前言說:
有沒有一種付出,可以保證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有沒有一種努力,可以肯定涓滴成河,永不乾涸?
根本不可能!但離婚前的我不知道這樣的道理,明明泉水已經乾涸,我卻拼命給承諾想要挽回,但卻只是一次次的跳票,換來的不過是妳再一次的失望,更是我又再一次的自我否認。事實證明,這種缺乏溝通的單向付出與努力,根本就是一種自我感動與滿足,對方是完全感受不到的,恩對了,就像是卡夫卡的變形記裡頭的主角一樣,對,當時的我就是一隻笨蟲。
好險我痊癒了,希望你也可以。請記得,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