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十字路
陳建國在會議室第三次看手錶。投影幕上的資料像一群蠕動的黑點。 20:47-周芳的訊息在鎖定畫面介面閃爍:「小暉還沒回家,電話打不通。」
他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現出一個畫面:兒子獨自站在空曠的賽場門口,身後是正在撤展的工人。這個想像如此真實,他甚至能看到少年單薄的肩膀和地上拉長的孤獨影子。他甩甩頭,試圖驅散這莫名的煩躁。
「這麼大個人還能丟?」他的指尖在螢幕上懸停,最後還是選擇了那個最省事的回覆:「肯定是比完賽和同學慶祝去了。」
傳送成功的提示音與顧客的掌聲重合。他將手機反扣,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這個動作將在未來無數個夜晚反覆出現在他夢裡,杯中的殘酒會變成血水,掌聲會變成雨聲。
計程車在雨幕中穿梭。他揉著發脹的太陽穴,那份不安感越來越強。是因為早餐時兒子欲言又止的眼神?還是因為他明明看見了玄關櫃上的決賽通知,卻故意視而不見?
社區門口的警燈像撕裂夜幕的傷口。他推開車門,積水浸透了他的皮鞋。撥開濕漉漉的傘沿,世界在那一刻靜止——
柏油路上的煞車痕像一道猙獰的疤痕。血水浸染的水窪裡,靜靜躺著那隻熟悉的、印有太空人圖案的背包。在背包的拉鍊上,那個星際大戰鑰匙圈的Yoda大師塑膠劍斷成了兩截。
急救室的自動門不斷開合。周芳癱坐在塑膠椅上,指甲深深陷進他的手臂:「如果你去接他...如果你回覆的不是那則訊息...」
這句話沒有說完,但每個字都化作冰錐,將他釘在慘白的燈光下。
**凌晨兩點五十分,周芳因情緒過度激動被注射鎮靜劑,送往觀察室休息。在她完全失去意識前,手機從無力的手中滑落,螢幕定格在23個未接來電的介面。 **
凌晨三點,醫生帶來了最壞的消息。陳建國獨自站在走廊裡,看著醫護人員將白布緩緩蓋上兒子的臉。他掏出手機,想傳訊息,卻看到十分鐘前收到的一封簡訊──
**那是周芳在鎮靜劑生效前,用最後一絲清醒發出的:「我在觀察室,醫生給了藥。你找到小暉了嗎?他是不是在同學家?」**
**這條永遠得不到誠實回覆的詢問,成了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
空曠的走廊只剩下陳建國一個人。世界的聲音彷彿被抽離。
警察遞來裝在證物袋裡的手機。螢幕蛛網狀碎裂,映出他扭曲的臉。未發送的簡訊介面像最後的審判:
「爸,我贏了。你說過贏了就帶我去天文台。那盒巧克力是給你的禮物。」
發送時間定格在20:49。
正是他發出「這麼大個人還能失去」的時刻。
劇痛如潮水撕開胸腔,他沿著冰冷的牆壁滑坐在地。他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滾燙的淚水無聲地淌過臉頰。他的一生從未如此刻般無助,像被困在琥珀裡的飛蟲,所有的掙扎都是徒勞無功。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灰色清潔工製服、外罩一件不合身白色舊大褂的老人,推著嘩當作響的清潔車停在他面前。老人混濁的眼睛看著他,拖把在地面畫出一個又一個完美的圓。
「現在知道後悔了?」老人的聲音平淡得像在討論天氣。
這句話像一根針,刺穿了陳建國強撐的軀殼。他沒有動,只是抬起佈滿血絲的眼睛,望向老人,那眼神裡混雜著崩潰、乞求,和一絲被看穿後的茫然。他所有的驕傲和體面,都在這一眼裡碎成了齏粉。
一枚用錫箔紙包裹的藍色藥丸被輕輕放在他身旁的長椅上。
「拿去吧。能回到七天前。」老人推車離開,聲音幽幽傳來,「但記住,你救回的每一秒,都要用另一樣珍貴的東西償還。」
陳建國盯著那枚藥丸,理智在尖叫這是個荒謬的騙局。但當他目光再次掃過那條未發送的簡訊時,那股錐心之痛淹沒了所有懷疑。 「萬一是真的呢?」這個念頭如同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在他徹底溺斃前閃現。他幾乎是撲過去抓起藥丸,帶著一種豁出一切的絕望,將它吞了下去——這與其說是相信,不如說是一個崩潰者在本能地抓住任何一絲微光,無論它來自天堂還是地獄。
藥丸在舌面融化的瞬間,他看見急診室的紅燈炸成星屑。當他在書房地板上驚醒,指尖還殘留著血水的黏膩。窗外傳來小暉洗漱的水聲,而他的舌尖,還縈繞著那顆藍色藥丸詭異的甜腥。
他下意識想到周芳,不知她在觀察室裡是昏是醒。這個念頭帶來一陣新的愧疚,但很快就被重見兒子的迫切壓過。
——這場以愛為名的豪賭,已經押上了第一份籌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