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道實驗室裡，空氣凝重得仿彿能擰出水來。阿浪面前的數個螢幕同時閃爍著紅色的警告標誌和高速滾動的數據流。他剛剛冒險潛入了一個與市政慶典委員會網絡有短暫交匯的節點，截獲了「心境集團」流向其合作承包商的最後一批加密指令。
林硯站在他身後，看著那些被破譯的碎片化信息逐漸拼湊出一個令人不寒而慄的全景圖。
「……『情感豐饒節』全域沈浸式體驗……核心脈衝編碼『統一諧振-7』……同步釋放覆蓋率98.7%……」阿浪的聲音乾澀，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顫抖，「他們瘋了……他們要在後天的『情感豐饒節』開幕式上，通過覆蓋全城的沈浸網絡，強制釋放一種特製的情緒脈衝！」
他調出一個複雜的波形圖，那波形看似平穩和諧，卻在微觀層面顯示出極強的侵略性和黏著性。「就是這個，『統一諧振-7』。這不是簡單的情緒誘導……這是一種……『情感格式化』程序！它的目的是暫時性地覆蓋並重設大部分受眾的當下情感狀態，將其統一調整為一種高度順從、易於接受引導的『基礎愉悅』模式。這不是為了讓人快樂，是為了讓人……聽話！」
林硯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她想起許墨那雙冰冷的眼睛，和他關於「優化」、「穩定社會」的論調。原來，他所謂的宏圖，就是在全城數百萬人毫無知覺的情況下，將他們的情感自主權徹底剝奪，將所有人變成更容易被管理和預測的溫順羊群。
「這不只是控制，這是對整個城市靈魂的強暴！」林硯的聲音因憤怒而壓抑，「必須阻止他們！」
「怎麼阻止？」阿浪猛地轉過身，臉上寫滿了焦慮和無力感，「攻擊服務器中心？那裡的防護級別是軍用級的！散佈警告？集團控制了主流媒體，我們只會被當成散佈恐慌的瘋子！在技術層面幹擾信號？需要覆蓋全城的功率和節點，我們根本沒有那樣的資源！」
絕望如同潮水般湧來。他們發現了陰謀，卻仿彿螻蟻面對即將傾塌的巨山，無能為力。個人的力量，在一個精心策劃、動用整個體系資源的龐大計劃面前，顯得如此渺小可笑。
林硯踉蹌地退後一步，靠在冰冷的隧道牆壁上。牆體的寒意透過單薄的衣物滲入肌膚，卻比不上她內心的冰冷。她仿彿能看到後天的開幕式，絢爛的煙火之下，無數市民臉上掛著一模一樣的、被精心設計過的虛假笑容，他們真實的喜怒哀樂在無形中被悄無聲息地抹去、替換。而她的妹妹，林薇，她的痛苦與掙紮，她那份被竊取的純粹快樂，都將在這場虛假的狂歡中，被徹底淹沒，再無人記得，也無人關心。
難道就這樣結束了嗎？歷經艱險，找到真相，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發生？
她閉上眼睛，妹妹那枚歡愉結晶帶來的溫暖觸感似乎還殘留在意識深處。那份真實的、未被玷污的情感，與許墨那冰冷虛偽的「統一諧振」形成了無比尖銳的對比。
不能放棄。
她猛地睜開眼睛，原本的迷茫和恐懼被一種破釜沈舟的決絕所取代。她看向阿浪，眼神銳利如刀。
「我們不需要攻擊他們的服務器，也不需要幹擾所有信號。」她的聲音平靜下來，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們只需要……在他們的頻道裡，播放一點別的東西。」
阿浪楞住了：「什麼意思？」
「他們不是要釋放『統一諧振-7』嗎？他們不是建立了覆蓋全城的沈浸網絡嗎？」林硯走向工作台，拿起那枚盛放著林薇歡愉的結晶，它的光芒似乎因她堅定的意志而重新變得明亮起來，「如果，在他們釋放脈衝的同一時間，我們能將一個更強烈的、截然不同的信號，逆向注入他們的核心傳輸節點呢？」
阿浪的眼睛猛地瞪大了：「妳是想……用我們的情感共鳴波，去覆蓋他們的格式化程序？！」
「不是覆蓋，是污染！是感染！」林硯的語氣激動起來，「用最真實、最原始、最不受控制的人類情感，去衝擊他們那個精密卻脆弱的『和諧』系統！許墨試圖抹去複雜性，那我們就還給這個城市複雜性！用真實的痛苦，真實的悲傷，真實的憤怒……還有，真實的快樂！」
她將林薇的結晶緊緊握在手心：「這枚結晶，還有我們收集到的、其他那些被集團標記為『負面』而試圖消除的情感碎片——那些絕望的眼淚，那些無聲的嘶吼，那些求而不得的痛苦——把它們全部編碼，放大，做成一枚……一枚情感的炸彈！一枚『病毒』！」
阿浪被這個瘋狂而大膽的計劃震撼了。他迅速在腦海中模擬著可能性：「理論上……如果時機精準，切入點正確，並且我們的信號強度足夠……確實有可能造成他們的系統過載、邏輯混亂！就像往一台精密儀器裡扔進一把沙子！但是……這太冒險了！一旦失敗，我們會暴露最後的位置，再也沒有第二次機會！」
「我們還有選擇嗎？」林硯反問，她的目光灼灼，「看著他們得逞？還是賭上一切，在他們最得意的時刻，給這台冰冷的機器一個響亮的耳光？」
她頓了頓，聲音低沈下去，卻帶著無盡的力量：「這不只是為了我妹妹，阿浪。這是為了所有還有能力感受真實的人。」
阿浪看著她，看著她眼中那種混合著悲傷、憤怒和無限堅毅的光芒。他沈默了幾秒鐘，然後猛地一拍工作台，臉上露出了豁出去的、近乎癲狂的笑容。
「幹了！不就是把天捅個窟窿嗎！」他轉身撲向控制台，手指在鍵盤上飛舞起來，「我來重新編寫信號放大器和注入程序！我們需要找到那個最薄弱的傳輸節點，必須是物理連接的，信號損耗最小的……我想我知道一個地方，靠近中央數據樞紐的一個老舊檢修端口，集團那幫傲慢的傢夥可能早就把它忘了！」
計劃就此定下。一個近乎自殺式的、卻也是唯一能發出反抗之聲的計劃。他們要在「情感豐饒節」的開幕式上，在「心境集團」試圖為整個城市戴上的虛假笑容面具之下，引爆一顆名為「真實」的炸彈。
崩潰的臨界點即將到來。不是城市的崩潰，而是許墨那建立在控制與優化之上的冰冷理念，與林硯所守護的、混亂而真實的人性之間，那最後一層虛偽面紗的崩潰。
時間，只剩下不到四十八小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