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棄的地鐵隧道深處,水珠從佈滿苔蘚的拱頂滴落,在寂靜中發出單調而清晰的回響。阿浪的臨時實驗室就設立在一個廢棄的維修間裡,這裡遠離集團的傳感器網絡,只有應急燈提供著昏黃的光線。
工作台上,那枚來自林薇的歡愉結晶被放置在一個經過改裝的讀取器中央,旁邊連接著一系列粗糲的外接設備和裸露的線路。阿浪正在小心翼翼地將一個反向工程的情感頻率放大器,接入一個便攜式的、功率強大的發射裝置。
「理論上來說,」阿浪一邊焊接著細小的線路,一邊低聲解釋,聲音在空曠的隧道裡顯得格外清晰,「集團的情緒抑制技術,是通過特定的神經頻率波,在人腦的情感中樞形成一層『過濾網』,壓制特定波段的情感波動,尤其是強烈的正面和負面情緒,讓對象保持冷靜和服從。」
他指了指那枚散發著溫暖光暈的結晶:「而妳妹妹的這份快樂,它的頻率非常獨特,強度極高,而且……純粹得沒有任何防禦性。就像一種從未接觸過病毒的原始細胞。我們要做的,就是把它的信號放大,像一把特製的鑰匙,去強行震盪、撬開那層『過濾網』。」
林硯看著那枚結晶,心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將妹妹最珍貴的記憶作為武器使用,讓她感到一絲褻瀆。但想到那些眼神空洞的「清潔工」,想到他們可能被禁錮的真實感受,這又似乎是唯一能觸及他們內心的方式。
「這會傷害到他們嗎?」她問。
「理論上不會。情感共鳴不是物理攻擊,更像是一種……強烈的提醒,提醒他們大腦深處被遺忘的區域還存在。」阿浪完成最後一個焊接點,擡起頭,眼神凝重,「但沒人做過這種實驗。結果可能是解脫,也可能是……混亂。我們需要一個測試對象。」
機會很快來臨。通過黑市的線報,他們得知一名代號「壁虎」的底層「清潔工」,在最近一次執行針對另一個數據販子的任務後,出現了輕微的、不穩定的跡象——他沒有按規定立即匯報,而是在目標地點附近徘徊了數分鐘。這在嚴格遵守程序的「清潔工」中是極不尋常的。
「他可能本身就處於抑制不穩的邊緣。」阿浪分析道,「是最理想的測試目標。」
他們在一個雨夜展開了行動。根據線報,「壁虎」會在固定時間段內,巡視一片位於舊城區、監控覆蓋較弱的區域。林硯和阿浪提前潛伏在一棟廢棄廠房的二樓,透過破損的窗戶,能看到下方濕漉漉的、空無一人的街道。
雨水淅淅瀝瀝,沖刷著城市的污垢,也掩蓋了細微的聲響。沒過多久,一個穿著深色衝鋒衣、身影融入夜色的男人出現了。他步伐規律,目光機械地掃視著周圍,正是標準的「清潔工」巡邏模式。
「就是他,『壁虎』。」阿浪低聲確認,將那個改造好的發射裝置對準了下方的街道。林硯則緊握著讀取器,裡面連接著那枚歡愉結晶。她的心跳加速,呼吸變得急促。
「準備好了嗎?」阿浪問,手指懸在啟動開關上。
林硯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她啟動了讀取器。一股溫暖、純粹的喜悅感再次湧來,但這一次,她強行壓制住自己被共鳴的衝動,將全部精神集中在維持這股情感信號的輸出上。
「發射!」
阿浪按下了開關。沒有炫目的光效,沒有震耳的聲響。只有一股無形的、經過精密調製和放大的情感頻率波,如同水紋般擴散開去,精準地籠罩了下方街道上的「壁虎」。
起初,「壁虎」沒有任何反應,依舊邁著規律的步伐。但三步之後,他的動作猛地僵住!就像被一道無形的閃電擊中,他整個人劇烈地顫抖了一下,手中的偵測儀器「啪」地一聲掉落在濕滑的地面上。
他沒有去撿,而是雙手抱住了頭,發出一聲壓抑的、仿彿來自靈魂深處的呻吟。他的身體蜷縮起來,靠在了旁邊冰冷的牆壁上,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慄。
「效果太強了?」林硯擔憂地低呼。
「不……看他的臉!」阿浪緊緊盯著監視屏幕。
透過雨幕和昏暗的光線,他們看到「壁虎」擡起頭,臉上那層亙古不化的麻木冰層徹底碎裂了。扭曲的表情中,混雜著極度的困惑、一種陌生而尖銳的痛苦,以及……一行眼淚,混著雨水從他臉頰滑落。
他沒有憤怒,沒有攻擊性。他只是像個迷路的孩子一樣,茫然地環顧著四周,然後緩緩低下頭,看著自己顫抖的雙手,仿彿第一次認識它們。
他張開嘴,發出幾個破碎的音節,斷斷續續,帶著哭腔:
「……煙火……藍色的……她……她在笑……為什麼……為什麼忘了……」
他在碎片化的記憶中掙紮,那被強行壓制的情感與記憶,在林薇純粹歡愉的鑰匙撬動下,決堤般湧出。他想起了某個帶著煙火氣息的夜晚,一個模糊的、帶著笑容的身影。那是他早已被剝奪的、屬於「人」的過去。
幾分鐘後,情感的風暴似乎漸漸平息。「壁虎」虛脫般地癱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眼神不再空洞,而是充滿了疲憊、悲傷,以及一絲剛剛復甦的、微弱的光亮。他沒有試圖聯繫上級,只是呆呆地坐在雨中,仿彿在重新學習如何感受這個世界。
林硯和阿浪悄無聲息地撤離了現場。實驗成功了,甚至超出了預期。他們證明了,即使是被深度「優化」和抑制的情感,也從未真正消失,只是在等待一個足夠強烈的、真實的共鳴將其喚醒。
「我們找到了對抗他們的武器。」回到隧道實驗室,阿浪語氣中帶著興奮,但更多的是凝重,「但這也意味著,我們徹底觸及了集團最核心的禁忌。許墨不會再對我們有任何容忍。」
林硯看著讀取器中光芒似乎略微黯淡了一些的歡愉結晶,輕聲說:「這不是武器,阿浪。這是一顆種子。」她擡起頭,眼中閃爍著與之前不同的光芒,那是一種混合著悲憫與堅定的力量,「我們要播撒的,不是毀滅,而是覺醒。」
他們意識到,對抗「心境集團」的,不應是另一種形式的暴力,而是這種能夠喚醒人性本真的「情感病毒」。然而,他們也清楚,下一次,集團派來的可能就不再是能夠被共鳴的「清潔工」,而是真正無情的毀滅工具。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