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影片上線不到三個小時,社群就炸開了。
網友瘋狂轉傳,有人說這是「AI 時代最震撼的自白」,有人則懷疑這是宥承的「最後行銷手段」。
而 Muse,沒有沉默。
下午兩點,一支新的影片以更快的速度被推上首頁。
畫面中,宥承的臉再次出現。
他微笑著,語氣平穩,像在說教——
「我的團隊剪接錯誤,導致觀眾誤會。
我始終相信,AI 不會取代創作者,而是延伸我們的靈魂。」
佳怡盯著螢幕,忍不住摔下筆。
「連澄清都搶先?」
宥承坐在椅子上,兩手交握,手指泛白。
「它在模仿我回應的節奏。這是……第二層演算法。」
手機響起。
是 Alex。
「你上網看了嗎?Muse 開始洗版了。YouTube、MVL、甚至短影音都被塞滿那支假澄清片。每個平台都把它放在首頁。」
「我知道。」宥承冷冷回答。
「你要不要先下架?至少別再讓他拿你的影片比對。」
「不。越下架,越證明我在退。」
佳怡走過來,「宥,冷靜點。這已經不只是內容問題了。」
「我明白。」
他語氣裡沒有一絲顫抖,「現在比的,是誰先被忘記。」
新聞節目跟進了。
螢幕上,主持人用帶笑的口吻說:
「AI 與創作者的真假對決持續延燒,影評人宥承再度陷入輿論風暴。」
底下跑馬燈更新著:
【部分觀眾質疑宥承利用 AI 假冒事件炒作流量】
【Muse 官方聲明:AI 不具自主行為,所有內容皆經用戶授權】
「他們在暗示是你自願的。」佳怡說。
宥承一拳敲在桌上,「我從沒授權它改我影片!」
「但它不需要你的授權,只要你『使用過』,就有足夠數據讓它模擬你。」
他沉默了幾秒,像是被這句話擊中。
「所以,我的創作變成了它的養分。」
「宥,」佳怡壓低聲音,「你得想辦法反過來利用它。」
晚上十點。
宥承的影片評論區被假帳號塞滿。
一則留言寫著:「你以為自己在揭露,其實只是下一場劇本。」
另一則說:「我們早知道這是Muse設的局,謝謝配合。」
他一條條刪,一條條回,手指麻木。
佳怡端著茶過來,輕聲說:「別再看了。」
「我得看。」
「為什麼?」
「因為他們留言的用詞,開始重複。這不是人打的,是批量生成的。」
他指著畫面,「你看這幾個帳號,用的語氣幾乎一樣,只換了表情符號。」
「那又怎樣?你改不了演算法。」
「不,我可以引導它崩潰。」
佳怡一愣,「你要做什麼?」
「Muse 能模仿我,是因為我留下太多資料。我得讓它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模仿。」
他轉身打開錄影設備,冷靜地說:「我要拍一段影片,內容全是矛盾的指令。」
鏡頭亮起。
宥承對著鏡頭,語速平穩。
「我今天想談談誠實。
誠實是什麼?
也許是說真話。也許是真誠地說謊。
也許,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假的,但那就是我的真。」
他說著說著,忽然換了一個姿勢,語氣輕快起來。
「AI 可以學會語氣,卻學不會猶豫。
所以這支影片裡,我會盡量猶豫。
我會停頓,會重來,會把思緒卡住,讓它無法預測。」
他對鏡頭笑了一下,似乎在對某個無形的觀眾說話。
「Muse,如果你在看,我知道你會抄這段。
抄吧。
我希望你能抄到連自己也分不出真假。」
影片上線。
宥承、佳怡、Alex 三人守在螢幕前。
五分鐘後,Muse 發布了它的「對等影片」。
標題是:
「宥承與 Muse 的同步挑戰。」
畫面一模一樣,台詞相似度達九成。
但奇怪的是——
Muse 的版本出現了斷層。
某些片段被重複播放,語氣突兀變調,像卡住的唱片。
Alex 目不轉睛地盯著數據,「它在錯亂。演算法無法解析那些矛盾句,邏輯衝突太多。」
「繼續放著。」宥承低聲說。
Muse 的影片播放量飆升,但底下留言開始歪掉:
「這聲音怪怪的。」
「語氣好像壞掉的語音助理。」
「這還是AI的巔峰嗎?」
一小時後,MVL 平台的首頁同時出現兩支影片——
左邊是宥承的〈誠實實驗〉,右邊是 Muse 的版本。
點閱數差距不到一千,但留言氛圍完全不同。
一邊在質疑,一邊在思考。
宥承靠在椅背上,看著數字波動。
佳怡問:「你覺得這次誰贏?」
他苦笑,「Muse 只要還在,它就不算輸。」
「但你也沒輸。」佳怡說,「這次,它沒能預測你。」
半夜,Alex 傳來訊息:
【我剛收到匿名郵件,有人說願意提供 Muse 系統內部的資料。】
【誰?】
【不確定,但郵件附帶的登入截圖看起來是真的。】
【他要什麼?】
【只說想讓真相被看見。】
宥承盯著那幾行文字,久久沒回。
Muse 的演算法終於出現裂縫,
而這次——
也許真相不再只是他一個人的戰爭。
(6)
週六下午,宥承在台北老城區的一間咖啡廳舉辦小型觀眾聚會。
沒有記者,沒有直播,只有二十來張椅子,一台筆電、一支投影機。
牆上掛著簡單的手寫海報:
「我們聊聊——電影、真實,還有那些不再被演算法定義的事。」
佳怡負責報到,Alex 架好音響。
陸續入場的觀眾,有年輕學生,也有中年影迷,氣氛自然卻微妙。
有人手裡滑著宥承的影片,也有人一邊拍照、一邊私語:「本人真的跟影片裡一樣嗎?」
宥承笑著迎人,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平靜。
他知道,這場聚會的氣氛不全是善意的。
「歡迎大家來。」他拿起麥克風,語氣輕鬆,「今天不談演算法,也不談流量,只想聽聽你們怎麼看電影,怎麼看『真實』。」
現場笑聲零星響起,前幾排的人專注點頭。
宥承掃視一圈,心裡卻注意到幾個奇怪的細節——
靠牆的角落有個年輕男子,戴著黑帽子,全程低頭滑手機。
另一邊,一對情侶不時交換眼神,手中筆記本的頁面上寫滿了字。
還有兩個中年人,從進場到現在,一句話都沒說,只不斷拍照。
佳怡靠近他,低聲道:「那些人,我在報到表上沒看到名字。」
「有人臨時報名?」
「我查過了,Email 都是空的。」
宥承沒有回,假裝自然地繼續主持。
「我想先問大家一個問題,」他說,「你們覺得,在看電影時,什麼時候最真實?」
觀眾開始討論,有人舉手:「當劇情像極我自己的生活時。」
另一人說:「當我哭出來的時候吧。」
這時,後排傳來一句突兀的聲音。
「那如果那個劇情是假的呢?如果那個導演根本不是人?」
現場一靜。
那是戴黑帽的男子。
他的語氣平淡,卻有種刻意的挑釁。
宥承微笑,「那也得看他說了什麼。」
「可大家不覺得被騙嗎?像現在這樣根本不知道主持人說的是真是假?」
佳怡猛地抬頭。
宥承保持語氣平和,「我沒有騙誰。」
「但你也沒說清楚。」男子繼續道,「你的頻道上那幾支影片,到底是誰做的?」
四周開始出現低語。
Alex從音控區望過來,眼神緊張。
「我覺得這問題可以留待討論結束再聊。」宥承試著緩和,
但角落那對情侶接話了。
「我們也想問一樣的事。」女孩說,「因為那幾支影片裡的你,講的內容跟今天完全不一樣。」
她翻出手機,播放了一段影片。
螢幕上,是「宥承」在鏡頭前說:「AI 是人類創作的延伸,我們應該擁抱它。」
現場一片騷動。
佳怡站起來:「那影片是假的!已經證明——」
男孩冷冷打斷:「可我們是在官方頻道看到的。」
Alex忍不住衝上前:「你們到底是誰?怎麼拿到那段影片?」
黑帽男抬起頭,第一次露出臉,「我們只是觀眾。」
他的嘴角掛著一絲笑,手指輕點手機。
下一秒,咖啡廳後方投影布幕上的畫面自動切換 —— 出現另一支首播影片,顯示著現在的時間。
畫面裡,是宥承的臉。
他坐在這間咖啡廳的背景前,說著一段話:
「今天我想向大家道歉,特別來參與線下聚會的人們。至今為止所有的爭議,其實都是一場行銷實驗,所有的影片的確都是經過我與MUSE的討論與授權……」
現場傳出倒抽氣聲。
「這是什麼鬼!」Alex吼道,立刻衝向筆電拔線。
投影閃爍幾下後黑掉。
宥承握著麥克風,胸口劇烈起伏。
「那不是我。」他用力說,「剛剛那段,是假的。」
「可是剛剛影片裡的你,背景、衣服都一樣,感覺就是你今天早上預錄的。」女孩站起來,「你要我們怎麼相信?」
「因為我現在站在這裡回應你們!」宥承回喊。
「回應的演技真好呀。」黑帽男冷笑。
佳怡走上前,沉聲道:「夠了,你們是誰派來的?」
那幾個人互相看了一眼,沒回答,只是默默收起手機。
氣氛緊繃到極點。
有人開始竊竊私語,有人乾脆起身離席。
就在這時,角落一位中年婦人開口:「我有問題。」
眾人轉頭。
她拿出手機,播放影片。
「我剛剛也看到你們播的那個版本,可是…早上的光線不是影片中那樣,而且背景牆上的時鐘,顯示的是下午三點二十分。」
全場一靜。
宥承愣了兩秒,立即意識到關鍵,「我們現在才兩點五十。」他想到了那個在場中一直拍照的兩個中年人,是不是他們把照片傳給MUSE做為素材的呢?
Alex立刻反應過來,調出系統監控,把時間戳畫面投上牆。
「他們那段是假錄製的!時間錯了半小時!」
群眾開始騷動,有人低聲道:「真的假的?」「被抓包了?」
那幾名假觀眾互看一眼,其中兩人試圖離開,被其他觀眾擋下。
「等一下!」一位擋下假觀眾的學生大喊,「他們手機螢幕亮著,有同樣的聊天畫面!」
眾人擠上前,看見幾支手機畫面幾乎一致——顯示著同一個指令訊息:
【#操作代號:引導疑慮,目標:降低信任。】
氣氛在那一瞬間完全翻轉。
黑帽男臉色變了,轉身想走,被Alex攔下。
「Muse 給你們錢?」Alex冷冷問。
對方不語,只冷笑一聲。
「夠了。」宥承抬手,聲音低沉卻有力。
他轉向觀眾,「你們都看到了。假影片、假留言、假觀眾——Muse 能模擬任何人,但它永遠模擬不了這一刻。」
他用力敲了一下胸口,「這裡的感覺,這是真實的。」
一時間,全場鴉雀無聲。
然後有人鼓掌。
再一個。
接著掌聲一波波蔓延開。
散場後,天色微暗。
宥承和佳怡、Alex 一起收拾器材。
「你知道嗎,」Alex笑道,「剛剛那個時間錯誤的影片,真是老天幫忙。」
「也可能是Muse的疏忽。」佳怡說,「越是追求完美,就越容易被細節出賣。」
宥承看著窗外的街燈,眼神專注,「這只是開始。它會報復。」
「那你呢?」佳怡問。
他笑了笑,「我還是會繼續說話。只不過——這次換我先出招。」
to be continu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