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1291阿卡圍城戰》

** 2022年閱讀

我猜玩過世紀帝國的人，讀《1291阿卡圍城戰》時對攻城畫面很有既視感。馬穆魯克人攻城跟冰與火一樣精彩，終局之戰裡的英雄帥氣度根本比不上十字軍騎士。

它背倚地中海，在一處倒鉤的岩石海岬上，是個有天然屏障的港口，對於統治者而言不僅是軍事基地，也是重要的貿易據點。西元六三六年阿卡落入穆斯林之手以前，波斯、埃及法老、亞歷山大大帝跟凱撒都占領或運用過此地。

一一九一年英國獅心王理查一世攻下阿卡(他雖是英格蘭的君主，但可是講法文的)，基督教於一二四四年丟掉耶路撒冷，阿卡成為「第二個耶路撒冷」，此後的兩百多年，阿卡由基督教勢力控制。即便教宗三令五申不准與伊斯蘭人貿易，但商人(多半是義大利人，像威尼斯人跟比薩人，這些人還鬧不合)依舊將奴隸、造船所需的木材與鐵、武器及製作希臘火的石腦油不斷運往埃及供蘇丹使用。這些商人多半從伊斯坦堡抓奴隸，經阿卡轉運給蘇丹大軍。

英王愛德華在一二七一年五月去阿卡，眼睜睜看到義大利人商船載一大堆武器跟奴隸，收件人是當時的伊斯蘭大軍馬穆魯克人。此外，阿卡跟穆斯林聚落也有商業往來，例如鄰近的蓋亞就會把多餘的農產品賣給阿卡商人。聽起來是否很像兩岸關係？別提政府叫大家防止高科技產業提防半導體人才被阿共挖角。阿卡商人演給我們跟長腿愛德華看了。事與願違是常態。

拜蒙古大軍威脅埃及埃宥比王朝及伊斯蘭不團結之賜，阿卡內部有許多權力傾軋，大致上仍對內對外維持和平。埃宥比蘇丹薩利赫過世，原屬蘇丹傭兵的馬穆魯克人巴拜爾自立為王，勢力遍及今日敘利亞、巴勒斯坦到埃及。

馬穆魯克人多是成為蘇丹傭兵的欽察突厥人，原本不信伊斯蘭教，巴拜爾靠著皈依遜尼派及擁戴阿拔司帝國魁儡哈里發奪取政權(原本拜巴爾只掌握敘利亞，在當時的埃及大佬庫圖茲幹掉蒙古軍團後，趁著打獵時將庫圖茲幹掉)。

拜巴爾在位期間漸漸團結起穆斯林們，成立軍事學校，確實落實高裝檢，絕不允許有前段隊伍的軍人檢查完偷把武器傳給後面同事這種事。他逼大家推著投石機到處征戰。當時多數軍隊是就地取材建造投石機，但巴拜爾堅持自帶麥當勞供應鏈，到哪裡都要同一套零件以便造出最棒的投石機。靠著倒霉的奴隸跟投石機，拜巴爾打掉不少基督教海外王國。

這個英明的軍閥頭子死後，權力到他的部下曼蘇爾・蓋拉溫手上。蓋拉溫曾經想打下阿卡，連法律都確認好阿卡先違反和平條款的，最後還沒出手，就在一一九Ｏ年十一月時掛掉。他二十七歲的兒子哈勒利繼承大業，而且不經上任蜜月期，說打就打，一下就開拔阿卡。哈勒利是不受寵的小兒子，蓋拉溫都說他判斷力有問題，但新蘇丹每天都到現場工作到半夜才回城堡睡覺。

很久以前伊斯蘭社會就傳承一套攻城技巧，包括要先建立自己的防護網，以防被反攻，此外還有邊用投石機、邊找人挖地道，以及一直在城外敲鑼打鼓跟喊叫，試圖逼瘋城裡的人(類似鄰居裝家庭KTV唱卡啦ＯＫ)。

阿卡圍城戰過程很慘忍。當哈勒利發現可以進攻之處，他叫苦行僧跟住在蘇丹土地上的基督徒率先走向城牆，口中念念有詞各種經文，目的是讓他們當炮灰，讓騎士踏著他們的屍體攻城。除了騎士，蘇丹還有弓箭手或十字弓手，這些射手旁會配著帶兵器的士兵，以防敵人近身攻擊(這點東西方都是，弓箭手或槍隊旁一定要配帶著冷兵器的士兵，目的是對付逃過子彈或箭雨的敵人)。騎士之後，還有下一批人負責丟擲番仔火，總之遊行熱鬧滾滾，戰爭非常殘忍。

阿卡城裡有耶路撒冷名義上的國王亨利，是跟很倒霉的人。他只有二十歲，還患有癲癇，對於城內那些派系鬥爭，聖殿騎士團跟醫院騎士團互看不順眼等事根本插不上手，但他曾經試圖跟哈勒利談和。光是這點，就贏過現代多數二十歲年輕學子吧，現代人好晚熟好脆弱啊！

這場戰爭中許多人死狀淒慘，有些人身體被切成兩半、或頭顱整個轉到背面、或肚破腸流。一個英格蘭的騎士因為戰馬被砍死，他下馬走路時不幸被希臘火擊中，全身燒個焦灰。騎士團團長是個六十多歲的老人，他在沒有拿盾牌的情況下提起長槍要插死撒拉森人，被對方拿利刃刺進肩膀盔甲之間的縫隙，刀子沒入他的肩膀約一個手掌深。團長後來也死了。

阿卡城被攻陷後，倖存的騎士請蘇丹特赦他們，讓倖存者搭船去塞浦路斯。蘇丹同意，並派手下監督撤離程序，偏偏這群烏合之眾看基督教小妞長得美，想抓幾個來洩慾，導致基督徒跟穆斯林衝突再起。連蘇丹本人都承認是自己人的錯，「在撤離過程中，我方人員非禮了基督徒的小孩和女人，搶奪他們的財物。」一個簡單的撤離搞得又死又傷。

看到這兒，我想不能說美國完美撤出南越跟阿富汗，但撤離失敗應該本來就是常態⋯⋯

阿卡淪陷，聖殿騎士團回法國後被清算掉了，條頓騎士團跑去防守北歐異教徒，醫院騎士團則跑去塞浦路斯重振旗鼓，繼續活了五百年。哈勒利本人之後又去攻打今日的亞美尼雅，也拿下部分領土。一二九一年後又過了五十多年，一個朝聖者抵達阿卡附近，遇到兩個講法語的樵夫，原來他們參加過阿卡圍城戰，但「你是忘記了，還是怕想起來？」